清晨,咸阳宫内。
郎中令失神的目光对着凌乱的床榻凝视了几秒钟,身为傾宣皇帝贴身内侍的她自是秒懂了一切,她不同声色地将床榻整理得平平整整,和原先没有半点差异。
唔……
这下应该好多了吧?
她的目光四处扫视,再次垂落至深绛色的屏风上。
那正有件皇帝大人临行早朝时随手换下的玄色外衣。
皱巴巴的……
难怪最近皇帝大人的衣物换得如此繁忙……
郎中令的表情有些扭曲。
她伸手快速地捏平了黑色华服上的皱褶,理了理和略微散乱的衣带,再三确认毁灭证据后又用手掌梳抚了一下纹路。
该死,这要是被收拾寝宫的宫女们看到了该如何歪曲事实?
心烦意乱之际……
这该死的少年又在寝宫里的一角发出了自己的犬音!
“我能不去学宫吗?”
郎中令冷冷地打断了少年的“汪汪”乱叫。
“想都别想!”
身为皇帝贴身内侍的她秒速收拾完这案发现场,才冷笑着让前来清洁殿宇的宫女们进了门,一手提着这只还在“汪汪”叫唤着的少年,她大步走出了寝宫。
“……”
凉风徐徐拂面,这位“仁慈”的郎中令还算留了点面子给少年,也没再一路提着他的衣襟而行,而是让这只汪汪自觉地跟在自己的身后,不紧不慢地沿着殿宇外的小桥朝着湖中央的亭台楼阁走去。
湖中书院,坐落于湖中央,越是靠近楼阁里的读书声越发清越,袅袅飘在湖上,被水气润着,煞是好听。
“我真的不想去学宫……”
禹时止住了步伐,立在小桥口那里,再也没有挪动一步。
郎中令皱了皱眉,“这次不是和十八小姐一起。”
“那也不想去。”
郎中令眉毛动了下,反问他,“为什么?”
气氛倏然静寂。
禹时不由自主地低垂下眸子。
再次抬起双眸时。
夏夜里的宫灯交汇着朦胧的月色,一个熟悉的身影仿佛正倚在白玉石栏上凝望着碧绿的池水,似乎感觉到了他的注目,很快那双笑意盈盈地眸子又凝注在了他的脸庞。
“ 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阿时,你觉得姐姐未来能不能做个皇后?”
寻泮,寻泮……
说来也巧,这名字还是老皇帝在上元节时看到的一则字“泮”为谜底的谜语里取的。
“只有多情流水伴人行?既然她与这泮字有缘,那么再赐她一个寻,这一生多情的流水总是要寻到自己的岸。”
后来,她的名字就叫做了“寻泮”。
再后来,“寻泮”的身后多了条小尾巴。
温软的月色中,他们喜欢手牵手走在学宫的石道里,从繁星满天再到宫里处处燃起了寻人的火把,她总是不在意地带着他继续往前走,却又悄然回眸嫣然一笑,夏夜里这个白裙的女孩笑得很美,顷刻变成烙在他心头永远的记忆。
可再美好也总会有分别的时候,小尾巴会长大,她的小尾巴有一天也会变成别人的小尾巴……
他还记得那一天,有位年幼的小县主在学宫里吵着要给他当太子妃,本是再寻常不过的玩笑话,然而被他的寻泮姐姐听见了,却是亲自拎起一卷竹简,追着那小县主就往死里打。
几个回合下来。
劝架的人鼻青脸肿地歪倒一片。
小县主捂着流血的嘴巴直哭,门牙还掉了一颗。
他的寻泮姐姐跟着父皇走了。
他望着她背影。
只见,她眸光闪亮地转头望了他一眼,弯了弯唇,嘴角的笑容看来黯然而惨淡。
“阿时,姐姐的话就不可以吗?”
一瞬间时间凝固了,就连周旁的喧嚣也哑然了……
他从未听到过她的语气里也会有如此软弱和迷茫的时候。
也是从那天之后,他的“寻泮姐姐”就变成了长公主,那个端庄优雅的长公主,那个眸色愈发黝沉的长公主。
禹时叹了口气,回过了神。
他还是有点弄不明白。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感情……
隔了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郎中令不会把我和扶苏公子安排在一起吧?”
郎中令点点头。
“一会是傾宣的二公子,一会又是傾宣的大公子,我这么随便的吗?”禹时无力地吐槽道。
他难道是个可以随意安插的工具人吗?
心都有点麻了……
“难道不是吗?”郎中令核善的笑了,继续说道:“毕竟一只汪汪嘛,商君书里它也没有什么属于人的权力。”
禹时疑惑地皱了皱眉头。
“一只汪汪……?”
话音刚落,郎中令又望了他一眼,眼神似乎带着些许怜悯的意味。
……
……
此时湖中书院中,有夫子正在讲台上讲书,由王侯子弟组成的学子们各个正襟危坐捧书而诵读,朗朗读书不绝于耳。
不过这对于坐在后侧靠窗位置的扶苏而言,则痛苦地代表着今天沉寂如死水一般的学习生涯又要开始了。
自是在战国时期,各种思想学术流派交相辉映,形成了百家争鸣的繁荣局面。
扶苏的末日便是提前到来。
什么墨翟的《墨子》、老聃的《老子》、孙武的《孙子》、尹文的《尹文子》、荀卿的《荀子》……
一大堆叫得上名的叫不上名的学说统统都蹦了出来。
扶苏同学表示很是痛苦,于是开始熬啊熬,期盼着快快学完这些软七八糟的学说。
结果那位请来的非先生可到好,非要综合商鞅的“法”、慎到的“势”和申不害的“术”,重新将法家思想学说集之大成。
也就是说……
这几年熬过去的法家学说她还得从头再来一遍?!
扶苏默默地叹了口气,虽然很是对不起非先生呕心沥血的著作,但她还是心安理得的累起高高的竹简,悄悄地拿出自己私藏的诗经,叠在下面,用竹简掩护住诗经,偷偷地读了起来。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在她身后的少年饶有兴趣地把脑袋凑了过去。
“哇~!”
察觉到背后有人,少女苏立马吓得一声惨叫响起,脸上所特有的红润也淡了许多,反显出苍白来。
扶苏的身后,一袭黑衣华服的少年,清俊的脸上挂着她熟悉的笑容,步伐却笔直而坚定地跨过书案,毫不犹豫地坐在了自己身旁的空垫子上。
千言万语在彼此对望的眼神中流淌。
“扶苏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PS、这章作者间贴里有个小剧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