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风声易过。
幽深的夜幕渐渐地笼罩了天空,四方尚且还是黑沉沉的一片,隐约有稀少的萤火隐匿在渭水两畔。
着黑甲的佩剑侍卫们举起火把光亮起巍巍咸阳宫的一角之景。
但这纵然燃起炽热的火光,却丝毫不能带给人丝毫的温暖。
与殿外不时传来整齐划一的巡逻脚步声相比,秦王内舍却是出奇的静,平静得似乎只能听见铜壶漏刻龙口一滴一滴的流水。
秦王内舍外。
回廊内往来的宫女之间悄悄地交换着目光,彼此的眼底都印着正伫立在宫殿偏僻窗户旁的郎中令,借着正好敞开的窗户,她一言不发地观听着宫殿内的微小声响。
“大人,可否是有什么问题?”
许是读出她脸上的若有所思,这群作为秦王内侍的老油条宫女们不觉神情有些紧张,生怕一有城门失火殃及她们这群池中鱼。
郎中令双眸微眯。
“娈童”作为历代君王贵族的特殊癖好,称不上什么什么荒淫无耻的表现。
当然这是在历史上有不少文人雅士以至贩夫走卒热衷的前提下。
鉴于这并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她不紧不慢地道,“陛下似乎有些恋童情结。”
“???”宫女们似是完全没听清楚眼前这位女官的超勇发言。
“我说的还不够明白吗?”
郎中令收回视线,冷冷地扫视了一下满脸懵逼的宫女们,便径直转身离去。
待到她整齐轻巧的脚步声退散。
只留下这群大脑空白一片的宫女,出身平民阶级的她们自是体会不到公子王孙乃子治愈人心糜烂生活的快乐,只是觉得这些王公贵族的生活似乎比她们想象中的还要……复杂。
北里之舞,靡靡之乐。
王孙子弟若是沉湎于这濮上之音,岂不让身在异乡的将士长夜难眠?
窗外皎洁的月光洒下幢幢花影,夜深千帐灯火摇晃着两个单薄的人影,蒙上了一层跳跃的黄晕。
书案上又是沉积了一天的繁琐政务,整整齐齐的摞放在案面上,有锦帛有卷轴,也有一捆捆以丝绸书衣包着的竹册。
跪坐在案几前的姬祈瞳眸深沉得令人肃穆的程度,灯火映射下那张不威自怒的绝美容颜静阅着摊开的帛书,明明是一贯自然至极的平淡表情却冷得让人窒息。
地处九州咽喉的宋(韩)庭覆灭之后,一场可怕的饥“灾”袭卷了颍川郡。
促使家家户户都在翻箱倒柜寻找一切可以用来充饥的东西,饥饿至极,乃至不得不“炊骨易子而食”。
饥“灾”导致的饥荒对于这位皇帝来说并不陌生。
在她苦得还不如平民的孩童时期,像蝗群般争去的茶肆酒楼捡收残存的瓜果糖糕,为了充填饥肠孤魂野鬼似的游荡在前街后巷。
沉沦在“屈辱”和“无能”双重的痛苦中煎熬,这种煎熬的滋味比腹中酸水翻滚更甚,痛苦扎根进心底生长,不断啃食着她的心,终于有一天发了芽。
面对血亲世族的叛乱干戈,强大而对立的政治派别和与生俱来的恩怨情感。
命运的抉择中。
要么冲决、奋起、活着;要么因循、归顺、灭亡。
她选择了前者。
于是持着太阿的她亲手制造了一幕幕的惨剧悲剧。
血在狂流,兽_性在跋扈咆哮,人性在挣扎煎熬……
本该被她所珍惜的感情,却被无尽的山水迢隔,在冷冰冰的王权利益铁幕面前粉身碎骨。
冷与暖,日与夜,春与秋,只有自知。
冷冰冰的视线再次俯瞰过一本本摊开的奏本,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这又是些暗里抨击储君扶苏软弱无能的奏本。
姬祈漆黑如深潭的眼瞳逐渐眯起,薄唇微微翘起,透着若隐若现的讥诮之意。
最近几天光顾着这个不让她省心的小东西,结果差点把这自家几只小狼崽子给忘掉了。
目光停顿在身旁困顿无比的少年身上,只见一手托着腮,一手拿着一卷商君书边看边揉眼睛,揉了片刻眼睛,最后索性往桌上一趴,干脆直接把脸埋进手肘里。
脑海中回想起这几天黑冰台提供的情报,公子时带着公子扶苏一起翘课以半道“打劫”官员为主,在咸阳王宫内胡作非为。
果然是待在崇国太久了,这小东西的脑子都是些乱八七糟的玩意,若是再没心没肺的和扶苏一起胡闹,怕是会有一天挑唆着拉起反倾宣的先锋。
嗯到时候再来句“秦王怀贪鄙之心,不信臣,不亲民,禁文书而酷刑,以暴虐治天下”听起来就像是少年想法的作为反倾口号。
“横竖都是个逆子啊……”
皇帝大人又好气又好笑地叹了口气,握笔的手指缓缓在砚池中千回百转,停笔于架上。
不过……
“储君软弱已久,或许一开始朕就不应该把期望放在扶苏身上。”
女人微微蹙起好看的眉梢,视线静静地望向窗外,像墨汁晕染开的瞳仁里有颗流星划过夜空。
期盼着……
要是真的有这么一天就好了。
“……”
朦胧转醒的禹时倏地一颤,脑袋凝固般地埋在手肿间,他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可告人的话语,并且还是那种泄露出去会惹上大麻烦的禁忌。
千言万语化作一句,我艹扶苏真惨。
“呦,醒了?”
“……”
少年依旧在倔强的装死。
皇帝大人怔了怔。
歪过头勾起唇瓣,随即低下眼眸。
下意识地抬手拎起装死少年的后衣领,她泛着些许凉意的手心擦过少年温热的后颈肌肤。
“怎么了?”
禹时仰起脑袋问道。
装傻充愣的样子浑然天成。
女人略微头痛地揉着太阳穴说道:“你还好意思问朕怎么了?”
嗅着空气间漫溢着淡淡的书香与花香混合的味道。
少年那双望着她的眼睛,隐隐映着波光,像是带着天河上的星子。
明灿的双眸在她轮廓秀挺的侧颜上飘来飘去,飘来飘去,
然后。
缓缓垂落下去。
“扶苏她其实很努力的……”
半晌的沉默。
姬祈闭上了双眸,神情并未惊起任何的涟漪,一字一顿道:“知道,朕一直知道。”
她一直是知道的。
昔日培养起这未来储君最初的愿望。
愿,只愿在她身死的那一刻,后辈们能承载起倾宣代代人的梦想。
“睡吧,不早了。”
她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