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昆娜和同伴从达尔戈瓦城出发，划船沿梅洛尔河一路西行，朝着名为哥罗德的河边小镇前进。桨帆船远离繁华的市镇，视野里不再有高大的建筑。河两岸青绿的田野之中，稀疏的村庄星罗棋布。有时，河上被朦胧的雾气所笼罩，远方如睡美人般婀娜的山丘若隐若现。
但是，此时的昆娜并没有空闲去观赏河畔风光。三天的行程里，佣兵们正紧锣密鼓地制定着作战计划。
按照鲍勃安排，昆娜和五名同伴组成了一个战斗小组。除去昆娜本人和已经认识了的西尔维娅，队伍里还有长枪手布雷克、巨剑士阿莫斯、侦察兵艾德文以及同为弓箭手的巴维尔。鲍勃介绍：他们都是有一年半以上履历的佣兵。
鉴于桨帆船用来集体操练有些狭窄，昆娜每天就以射击船头立着的稻草人为练习。虽然起伏不定的甲板不利于瞄准，她也从未有一支箭矢落入水中。她的弓术赢得许多佣兵的叫好。
休息时，昆娜爬到桅杆上看着同伴挥剑和划桨。这一船佣兵来自五湖四海，他们高矮美丑各不相同，操着相异的口音，想必也都有着自己的故事。尽管昆娜懂的还不多，但这样一种生活已经吸引住了她。待在这些人身边，她心中的新鲜感已变为莫名的期待与紧张。
将抵达目的地的这天，鲍勃把所有人叫到了甲板上来坐着。在众人面前，鲍勃把一张地图放在大腿上，开始了自己的讲解。
“大家之前也听到了，我们这次的目的地是哥罗德镇，它就在祖洛特河与梅洛尔河的交汇处。为保证万无一失，我从达尔戈瓦的治安官那里打听到了不少事。你们看，治安官把这张卫兵队用的地图交给了我。它是中部专用的，和全国地图相比标注详细、准确得多。比如这儿，”鲍勃的手指在地图上划来划去，“有镇边码头、森林中河流的具体流向和小山丘的位置。更重要的是，两个月之前，大领主派出了一队卫兵去讨伐这伙强盗，他们打算沿着小河接近匪帮盘踞的山区，但因为部队穿过森林时遇袭，最后不得不折返。好消息是，他们侦查到了强盗老巢的坐标，就在这儿——斯科利特山的山脚。这肯定能帮上忙。”
昆娜盯着地图思忖前进的方向，习惯性地举手提问：“鲍勃，这地图是怎么画的啊？河旁边的金色圆圈是什么？”
“我之前找卫兵队队长问过，”鲍勃回应，“他告诉我，这条叫做祖洛特的小河流淌着黄金，浅浅的河床藏着宝贵的金沙。依照雪域王国的法令，霜松大地上的一切矿产都属于国王，私自淘金是要以苦役或者监禁处置的重罪。哥罗德镇的人手脚特别不老实，从黄金被发现起就有许多人偷窃。因此，卫兵每天都要去地图上标注的这些地方巡逻……还有昆娜，”鲍勃突然换了话题，“我们是佣兵，要威风一点，之后提问不要再举手了，这像是魔法学院的学生。”
鲍勃讥讽昆娜时的滑稽腔调让佣兵们哈哈大笑——他们想，原来这位看起来粗放的姑娘其实是个好孩子呢。被包围在众人的笑声中，看着就连西尔维娅也掩面偷笑，昆娜的脸红透了，不好意思地挠起了头。
“怎么说呢…应该说这是以前的习惯吧，嘿嘿……总之啦，河岸那么长，金子也不会藏在少数几个位置，卫兵怎么巡逻得过来？”
没有继续戏弄昆娜，鲍勃再度用正经的嗓音说：“嗯，虽然祖洛特河看起来长，但是想沿着河流走远，就必须进入哥罗德镇北边的一大片森林。不知道为什么，居民们特别害怕那片森林，从来不敢闯进去半步。”
“害怕森林？真胆小。”猎户出身的昆娜有些不屑。
“我很欣赏你的勇气，昆娜。”鲍勃拍了拍新人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对猎人来是森林里有着猎物，可对普通人来说，视野受限的森林中总是充斥着未知的危险。”
佣兵们讨论着，浆帆船已经接近小镇的码头。昆娜看向栈桥，那里正伫立着六名全副武装的卫兵。
船靠岸，看到佣兵把绳索抛到木桩上，他们立即把手放在刀柄处走上前来，用严肃的声音发问：“你们是什么人？这船里藏了些什么东西？”
鲍勃听罢，迅速移步到船头答道：“我们是从达尔戈瓦前来的佣兵，我是首领鲍勃·朗费罗。作为证据，这是治安官雅各布·哈尔所写的介绍信。”
接过信件，卫兵依然保持警戒的姿态。等阅读完了，他们才长舒一口气。
“喔，我半个月前就听领主说会有佣兵到镇子里帮忙，可最近走私犯和小偷实在太多了，渡口这边压力很大啊。无论如何，很高兴认识你，朗费罗先生，”佣兵恭敬地握住了鲍勃的手，“领主等你们太久了，请跟我们来吧。”
……
从第一眼看，哥罗德镇绝对与“黄金”搭不上边。这是初春，低矮、老旧的白桦木搭建的平房，东一幢西一间地散布在空地上，它们之间未经修筑的土路因雪水融化而变得跟周围地面一样泥泞不堪，只有通往领主住处的一条主道上铺着石子。沿路旁搭建的兽栏和简陋茅厕更是散发出一阵阵粪便的气味。昆娜跟随队伍走在行人稀疏的街道上，偶尔同神情萎靡的居民擦肩而过。这一切让她心中产生了巨大的落差感。
“怎么了，昆娜，觉得这里不热闹吗？”察觉到昆娜脸上表露出的嫌弃，同行的西尔维娅向她问道。
“是啊，这算个什么镇子呢？”昆娜皱起眉头说道：“老家的村子还要比这儿整洁一点，这儿无非是多了几间屋子，味道都还是农村的样子呢。”
“这个镇子不大，周围土地也不够肥沃，北边又有贝尔德匪帮，当然贫穷。”西尔维娅叹了口气：“但若跟王国北方比起来，这儿已经算不错了。”
“北方？”昆娜听说过北方正在发生的战乱，可那边究竟怎样她还一无所知。
西尔维娅没有回应昆娜，只是沉默不语地赶着路。
队伍停下，卫兵们已将昆娜一伙领到了领主的住处。不一会儿，几位下人把他们迎进大厅，坐在胡桃木交椅上的就是领主了。
昆娜看了看，这栋别墅用榆木和红砖盖成，客厅的壁炉里生着旺盛的炉火，鎏金的墙壁上挂有麋鹿和熊头标本。虽然比不上达尔戈瓦的城堡，但在这个破落的镇子里，也算极尽奢侈之所能。
“领主大人，您要的人已经带到了。”卫兵鞠躬退场。
这一刻，她又想起了老家辛克村那个肥胖又滑稽的领主：他终日就是坐在自己的长木屋里喝酒吃肉、玩弄女人。似乎无论领地大小丰瘠，领主总是这样一种不劳而获又好逸恶劳的生物。而领主如此讨厌，父亲却在他们面前低三下四，还出卖了宝贵的自由…昆娜至今仍无法释怀。
“昆娜？”半跪在地毯上的西尔维娅看到昆娜在发呆，急忙把她从笔直的站姿拉了下来。尽管如此，昆娜还是好奇地抬起头望向领主那边。
“我们的勇士已经到了吗？”老态的领主拿到下人递来的信件，握着酒杯的身体微微前倾，向半跪着的佣兵们问候，“让我看看，你们就是雅各布·哈尔先生许诺给我们助阵的‘猎鹰’佣兵队吧？”
“正是，领主大人。”鲍勃抬头答着，“我是‘猎鹰’佣兵队的队长鲍勃·朗费罗。听闻大人您正为城镇北方侵扰居民生活的贝尔德匪帮所困扰，因此按照治安官大人的指示带来三十人为您效劳。”
领主的目光扫过佣兵队伍，看过佣兵们携带的武器，以及他们的裸露的肌肉和上边伤疤，像是在检验珠宝的成色。终于，领主开口了：“你说你们有三十人，为什么这里只有二十二人？”
“大人，我们乘船远道而来，不得不考虑到队伍的安全，所以我命令从三十人中留下了八人防守。如果您有怀疑，我现在就派人去把他们叫来。”鲍勃从容不迫地回答。
“这倒不必，我不怀疑你。但既然你们有信心消灭无耻的贝尔德匪帮，想必也是有备而来吧？那伙强盗可是有五十人，你们有胜算吗？毕竟，我也不能轻易对你们没有把握的事情作出允诺。”
“当然有胜算，大人。我们来之前就做了充分调查，了解强盗老巢的位置和他们的人数、装备情况。总的来说，这伙强盗只是一群欺软怕硬的乌合之众，绝非经受良好训练的我们的对手。我以我父亲刘易斯·朗费罗之名向您发誓，只要您愿意如期支付维持我们行动的微薄报酬，那么我会为您将贝尔德·本的人头双手奉上。”
——十枚金币，其中五枚作为定金，五枚事后付完，这就是佣兵队出手的价格。
从鲍勃犀利的眼神中感到对方毫不动摇的态度，领主脸上闪过一丝不快，但马上又神色如常。
“祝你们武运昌隆，朗费罗先生，我相信你们足够勇武。”他捋了捋下巴的胡须，略作思索：“你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我会安排两名卫兵做你们的向导。今天动手未免太早，你们明天出发前，就先让镇子里的旅店招待你们吧。”
“荣幸之至。”
……
离开领主府邸，佣兵一行被卫兵带到了“翡翠屋”——镇上唯一的旅店。一进门，一位涂脂抹粉的中年女性就迎了上来。
“赫蒂，”走在最前的卫兵把鲍勃请到身边，然后向中年女性介绍道，“这位是鲍勃·朗费罗先生，一个赫赫有名的佣兵首领，他从达尔戈瓦来，带着一支大军到哥罗德来帮助我们剿灭强盗，身为‘翡翠屋’的女主人，你得好好款待他们。”
“喔…这么多勇武的战士！”女主人用目光把佣兵队飞快地扫了一遍，然后摆出谄媚的笑脸，“你们从达尔戈瓦远道而来，想必已受够了舟车劳累，请进请进，希望这间翡翠屋能让你们感到舒适和安逸。”
听着这些热情的措辞，昆娜突然有点不适应。女主人的态度倒是很正常，至于卫兵——达尔戈瓦的卫兵总是一副不容置疑的态度，看佣兵都像是看麻烦，可这个小镇的卫兵却客客气气的，仿佛在伺候老爷。
一定是因为黄金吧，昆娜这样想道。
五名卫兵自行退场后，三十人的佣兵队挤进了旅店，霎时冷清的大厅中坐满了客人。几个喝着闷酒的居民见到这么多佩戴刀剑的人进来，除了两个不识好歹的愣头青，都灰溜溜地走掉了。
昆娜环顾四周，这栋圆木搭建的双层木屋虽然并不豪华，但尚且算干净整洁、装饰得当。已是黄昏，奔波几日的佣兵也需要放松，大厅很快就在酒杯碰撞声中变得热火朝天。
跟着队友坐在木桌前，昆娜以为今天会是平淡无奇的休息日。可就在这时，鲍勃走过他们身边，下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命令——
“去街上看看风景。”
这是他们在船上互通过的暗号，意思是回到营地旁防守。还一头雾水的昆娜执行了鲍勃的命令，按他教的办法和同伴分头行动，逐个溜出镇子回到了码头旁。
时至夜晚，佣兵集合在河畔的小树林。夜幕下，他们的身体隐藏在树荫和杂草中。
“终于明白了吗，昆娜？”西尔维娅靠坐在白桦木旁，向昆娜问道。
“还是不太懂…是镇子里有贝尔德匪帮的眼线？”
因为是秘密行动，他们交谈的声音也细若蚊吟。
“不单是这样。”一旁的弓箭手巴维尔插话道，“见领主时，带我们来的卫兵里少了一个。之后，旅店里有两个人一直偷偷盯着我们。没记错的话，他们在我们下船时就跟着了。”
“原来如此。可你为什么确定今天就会有袭击呢？”
“作为佣兵，要时刻为最坏的情况做准备。”西尔维娅给出了一个难以理解却无从反驳的解释。
月亮缓慢地爬上了天穹，夜色逐渐变浓。不远处就是佣兵们的帆船了，鲍勃留下的八人中多数应该已经入眠，只有船舱口还亮着一盏微弱的油灯。这边的树林里，依稀能看见船上三个人在站岗。
身后的草丛发出一阵窸窣声，艾德文探出脑袋悄声提醒道：“那边有人来了，注意隐蔽。”
这下昆娜回过神来，调整了呼吸频率，全神贯注地盯着这前方通往河边码头的小路。过去跟着父亲打猎时，昆娜也这样守着猎物出没的林中空地，有时能在草丛里趴上一下午，可这回不一样，狩猎的是两条腿的。
过了不久，从树林方向走出来一队黑影，沿着小路静悄悄地朝码头方向移动。
“多少人？”西尔维娅握紧长枪压低了声音问道。
“嘘，我数着呢。”艾德文将食指放到嘴前，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昆娜注意到，此刻艾德文的眼睛变成了反射着绿光的猫眼！
“十个人，三支火枪，三把弓，剩下四个刀剑手。”待黑影走远后，艾德文说道。
不过就算没有队友提醒，昆娜也看到了三个晃动的火星，那是点着的火绳枪。
“船上的人已经通知到了吧？”西尔维娅问艾德文。
“大姐你这已经是问第二遍了，”艾德文语气不满地说道，“一到这儿就先去船上报信了。”
“呃…我们要不要跟上去？”昆娜问带队的西尔维娅，顺便打破尴尬。
“先按兵不动，等那边打起来再上。”西尔维娅看着码头方向说道：“昆娜、巴维尔，你们两个弓箭手待会先取对方火枪手，瞄准点亮的火星上边一点位置射。”
“大姐头放心，小意思。”昆娜点头应道。
向弓箭手做了交代后，西尔维娅又向其他三人做了布置。间不容发的形势下，黑影已成功摸到码头边。
战斗一触即发。
“嗖！”
一支箭矢脱弦而出，扎中船上屹立的人影，为这寂静的长夜划上休止符。转眼间，又有两支箭飞上甲板。看着视野中的三人全数倒下，黑影们朝着栈桥一拥而上。
“砰。”
猝不及防的枪声停滞了袭击者靠近船只的脚步。来不及反应，跑在最前、手持尖刀的那名壮汉就被枪弹击中，在一副痛苦又疑惑的神色中捂着胸口从栈桥上跌落河中。
袭击者从转瞬的震惊中回味过来：开火的并非是己方——桨帆船的甲板上已经涌出了不少佣兵。
而之前弓箭手射中的人影，倒下时没有发出任何叫喊，袭击者这才意识到刚才“干掉”的只是些假人。
原来佣兵们早有准备。袭击者乱了方寸，匆忙退到码头上寻找隐蔽。
“不要害怕，他们只有八个人，用火枪和弓箭压制住，剩下的人冲上去砍翻他们！”
袭击者中一名火枪手对着同伙喊道。正如他所说，虽然偷袭计划落空，可是他们还有人数优势，特别是远程火力优势，足以压制佣兵。就这样，受挫后的片刻，袭击者们再度向码头发起进攻。三名刀剑手寻找掩蔽物接近栈桥，弓箭手和火枪手则交替射击甲板上冒头的人。
“砰，砰……”
码头上间断响起致命的枪声与箭鸣。为避免敌暗我明的劣势，佣兵熄灭了甲板上的油灯。整个码头陷入一片黑暗，唯有火绳枪上的火星在暗夜里清晰可辨。
交战中，袭击者们欣喜地发现船上似乎只有一杆火枪，大部分人只能靠在船舷后回避箭矢和弹丸。没费什么工夫，三名刀剑手就靠近了桨帆船。
躲在码头上的火枪手装填着弹药准备进行最后一轮射击。等刀剑手跳上甲板，他们便熄灭火绳，拔出腰刀赶上去支援。
“嗖。嗖。”
前方激斗之时，两支箭矢从袭击者背后破空而出。火枪的轰鸣声掩盖了中箭者的哀嚎。
虽然无法辨识目标是否被射中，但坠落在地的两点火星让昆娜一行人确认了战果。
“准头不错，昆娜。”西尔维娅经过昆娜身旁时夸奖道。
“接下来就靠你们了，大姐头。”说完，昆娜松开勾住弓弦的手指，朝着被打懵了的敌人又放出一箭。
刚发现援军的火枪手侥幸用枪身挡住箭矢，即刻就熄灭了枪上火绳，让弓箭手转身朝后路射击。但黑夜之中，弯弓搭箭的袭击者无法瞄准目标，反而被从侧面冲上来的艾德文用短刃结果两人。
剩余两人还未抽出兵刃，便已在佣兵们的前后围堵下身陷囹圄。
“我投降，别杀我。”被西尔维娅用长枪抵住胸口，弓箭手将弓和箭袋扔到地上。
“你呢？我数到三。”西尔维娅看向那名被巨剑架住咽喉的火枪手。
“别以为你们就赢了。”对方恶狠狠地唾了一口唾沫，将短刀扔进河里，并把脚边的火枪踢开。
解决掉码头上的敌人，西尔维娅让昆娜和巴维尔留下看守俘虏，便带着剩下的人去支援船上。
不过，那边的战斗此刻也接近尾声。跳上甲板的三名刀剑手缺少后援，转眼就被八名佣兵逼入死角。
见到同伴死的死伤的伤，被逼到船尾的最后一名袭击者绝望地翻过船舷跳入水中。
“糟了！”
意识到敌人要逃走，昆娜飞也似的冲到河岸边，向河中拉弓射箭。然而，皎洁的月光下梅洛尔河水黑如墨，胡乱射出几箭后，就再也听不见那名被河水吞没的落水者发出动静。
昆娜松了一口气，回想起之前干净利落的战斗过程，不由地佩服起鲍勃和他带领的这群佣兵。
来到哥罗德镇前，昆娜就曾多次想象她如何在战场上建立功勋。而当她真正经历了一场战斗后，内心又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战斗结束，昆娜照例回收箭矢。等到她走到倒下的敌人面前，触碰着他那早已冰冷的躯壳，把锐利的箭矢从他心窝里拔出，昆娜才意识到：杀死战场上的人和杀死森林里的野鹿并没有多少区别。
在之前的人生里，昆娜碰到的所有人——就算是恶劣的地痞流氓，也有着宝贵、不可剥夺的生命。她唯一见过的死人大概就是记忆中曾经的自己……而眼前这位火枪手却是因为她射出的箭矢而死于非命。
“嘿，威尔小姐，过意不去的话就喝两杯吧。”
一只厚实的手将一瓶麦芽酒递到了昆娜面前。她抬头一看，那是队友阿莫斯。虽然阿莫斯是个身高两米、背负巨剑的壮汉，但他的笑容却格外的温和。
“吨，吨吨。”昆娜接过酒，一饮而尽。在这寒冷的夜里，酒精发挥出效力，很快就让她的身体温暖起来……她发现自己不仅没有醉，反而思维和视线都变得更加清晰——被杀死的那个人就静静地躺在地上，他死去时还维持着惊恐的神色。但自此以后，他将永远不再作孽，也永远不会遭罪了。
“无论你是什么人，我都为你的遭遇表示抱歉。”
这样想着，昆娜为敌人合上了双眼。
过了一会儿，她终于起身，向身旁的阿莫斯问：“我们还要去鲍勃那边吗？”
“是的。我们这边出了事，那边可能也有麻烦。以防万一，我们得过去帮朗费罗先生。”
似乎是上天要应验阿莫斯的话，就在此刻，昆娜身为猎人那敏锐的听觉捕捉到了远处的杂音。
“喂，你们听到了吗？镇上有动静。”感官灵敏的艾德文果然也发现了不对。
艾德文一提醒，所有人都放下手头检查尸体的活儿，朝哥罗德镇看去。
“嗯，听到了，”昆娜侧耳仔细分辨着，“不好，有人在使用火枪，而且就在之前那家旅店…我们得快点赶过去！”
……
深夜，哥罗德镇上还酣睡着的人们被旅店方向传来的激烈打斗声惊醒。
他们都知道：这可不是一个太平的镇子，多少罪恶滋生在阳光照耀不到的地方啊。于是他们锁紧了房门，谨小慎微地把脖子伸向窗台、开了个小口观望。一看，不远处有许多人影持着兵器冲向大门，刀剑碰撞声、火枪爆鸣声和人的惨叫声不绝于耳，灯火通明的旅店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又过了一段时间，旅店那边重归寂静。
而反方向，一队人马正以急促的脚步赶过来。
“鲍勃！你们怎么了？”昆娜率先踏入旅店，瞬间她就惊骇于倒在门口的一具尸体——半个脑袋缺失了，剩下半个脑袋泊泊地冒着鲜血，被火枪打烂的脑浆洒了一地。
佣兵们立于店内各处，他们手上沾满鲜血的刀剑回答了昆娜的问题。
旅店里一片狼藉，到处都是被打断的桌椅和碎裂的玻璃片，墙壁上飞溅的血迹还散发着腥味。除去两个跪下的俘虏，袭击者已被尽数消灭，而女店主还抱头躲在柜台后面嘤嘤啜泣，对她而言杀戮的恐惧仍未散去。
“我们来晚了，头领，万分抱歉。”西尔维娅带着队伍其余的四人赶来。
“没关系，你们也被袭击了对吧。”
“是的。”
虽是经过激战，鲍勃看起来还绰有余裕。他将视线移向昆娜，说道：“你还是第一次上战场吧，昆娜。正好，敌人都在这家旅店里，你来清点一下数目。”
“好。”
昆娜看着一地的尸首，咽了咽口水。她强忍着恶心走过血淋漓的地板，每踏出一步都能感受到血液黏住皮靴。清点工作本身很简单，但要踏进这血腥的场景并非易事。
“十三具尸体，鲍勃。你们好像抓了两个俘虏，那么就是十五人对吧？”
“没错。你们那边呢？”
“总共十人，死了七个，俘虏了两个，还有一个逃跑了。”
“那么就一共有二十五人袭击我们。你们的伤亡呢？”
“守兵算在内，没有任何伤亡。”
“很好！看来西尔维娅又多了一名精明能干的帮手。”
昆娜对答如流、条理清晰，这一切让鲍勃颔首称赞。
但几人交谈之时，店内又传出动静。
“呵，你这女人，还想逃跑？”
不知何时，刚刚尚在哭泣的店主已经摸到了窗户边。可还未翻出去，警惕的艾德文就用匕首架住了她的咽喉。
所有佣兵的视线都聚在这边。刹那，旅店中的空气仿佛凝滞了。
“喔，这不是赫蒂女士吗，您打算去哪儿呢？”鲍勃面带微笑看着抖成筛糠的店主。
“我…我去倒垃圾。”女店主有些语无伦次。
鲍勃只好朝艾德文招了招手，“把她带过来吧。”
“您这是干什么，朗费罗先生？”在艾德文的胁迫下，女店主举起双手走到鲍勃身前。
“别紧张，赫蒂女士。”鲍勃向艾德文打了个手势。
脖颈处的利刃被拿走，女店主神色中的恐惧丝毫不减——屋子里横七竖八躺着尸体，身前身后都站着佣兵。
“今晚的事情，我们都很对不住您。”
尽管是在道歉，但鲍勃的语气更像是威胁。
“虽说匪徒可恶，但这么多残暴的匪徒闯进来，目标说到底还是我们。倘若我们不在旅店驻扎，那么您的旅馆也不会被毁坏成如此模样。我对此深表遗憾。”
——“可您也要注意啊！”鲍勃陡然沉重的嗓音令女店主胆寒，“在这个盗贼蜂起的晚上，您居然大意地忘记了关掉旅店的窗户和大门！您可再也不能犯这样的错误了啊，否则是连命都会丢掉的。您知道了吗？”
“知…知道了。”店主支支吾吾地回答着。
昆娜看着这一切，想到：这位女士的日子不会太好过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