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佣兵们集合于来时的码头上,靠着梅洛尔河搭起了营地。刚刚经过惊心动魄的一夜,不少人深感疲惫而已经休息,剩下的人则多半围在篝火前闲聊着。
“昆娜,你怎么看这次的事情?”篝火旁,西尔维娅将一只烤鱼递到了昆娜面前。
“就是贝尔德匪帮干的吧?虽然他们现在还没招,只说自己是什么生了歹意的普通镇民。”
昆娜咬了一口鱼,朝桨帆船的甲板上看去:桅杆上绑着昨晚俘虏的四名袭击者,阿莫斯站在一旁把拳头捏得喀喀作响。
“想少受点皮肉之苦就快说,你还知道些什么?”
“我什么都说,老爷…可我真的就知道这些了…别打!”
俘虏求饶着,阿莫斯不耐烦地一拳打到他小腹上,那人瞬间安静了下来,身体扭曲着发出阵阵呻吟。
尽管如此,他依然没交代什么出来。
“我去给这混蛋拿点水。”阿莫斯无奈地说。
审问进行不顺,阿莫斯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剩下的三人,气恼地走下甲板。
“如果不是贝尔德的人呢?”西尔维娅反问。
“可他们足足有二十五人,”昆娜嘀咕着,“武器齐全,计划周密,想着兵分两路将我们消灭,‘普通镇民’怕是没这么大能耐吧?”
“这正是可怕之处,”西尔维娅说,“我们不清楚镇民和强盗的关系。”
“你没听头儿怎么讲的吗?”坐在对面的艾德文**话来,“这镇子的人手脚不干净,平日都在走私金子,不少其它地方犯了事的人也跑到这边。要我说,这里就是个贼窝,藏着什么亡命之徒都不奇怪。”
“是吗。”
昆娜若有所思地将铁签插在烧烤架上,站了起来。
“你要去哪儿?”艾德文问。
“去看看你说的贼窝到底怎么样。”昆娜本能地不愿意相信他的这些话。
“喂,你不怕把小命丢了?”艾德文拦住了昆娜,“这才干完一仗,你要是进镇子给人抓去了怎么办?”
“我能保护自己。”昆娜拿着匕首比划了两下。
“别自信过头了小丫头……你才当了几天佣兵呀?”艾德文对昆娜的说法嗤之以鼻。
——“别吵了,”西尔维娅赶忙把两人拉开,“还没有消灭贝尔德匪帮拿到佣金呢,你们两个吵什么?”
被分开的昆娜和艾德文依然气鼓鼓地看着彼此。
“嘿,你们看那儿,”西尔维娅尝试着转移话题,“老伙计尼克在喊人去帮忙,咱们要不要过去看看?”
“照顾伤员的事情我帮不上忙。”艾德文摊了摊手,拿起一串烤鱼自顾自地吃起来。
“昆娜你呢?”
“好吧。”
走进尼克的帐篷前,昆娜回头朝艾德文做了个鬼脸。
在昨晚,十五人在旅店袭击了鲍勃的队伍。尽管有所准备,可还是有一人重伤。这个人就是眼前呻吟着的刀剑手尼克。
“喔,是西尔维娅和新来的小姑娘啊。”看到两名同伴前来,尼克在担架上用虚弱的声音说道。
尼克看起来五六十岁,头发花白,精瘦的身体上爬满了旧日的伤疤。
“你好,尼克先生。”昆娜礼貌地答着。
西尔维娅则毫不见外地走到跟前,看了看尼克**的上身,惊愕地说道:“你可不容易啊,老尼克,这是火枪打的吧?”
昆娜也注意到了尼克的伤口:腹部一个草草包扎的血窟窿。过了一夜,伤口已经结了壳,但周围仍在流脓,鲜红的肉也暴露着。
“是啊,哎哟……”尼克呻吟起来,“昨晚那会儿,我就等着他们进来呢,后面的火枪手就趁机给我来了这么一发。真是一群废物……”
“你们看,”尼克强撑着抬起手,指间捏着一颗弹丸,“我穿着盔甲,没能干掉我。”
“嗯,应该是没伤到你的肠子,真幸运。”西尔维娅检查了一番伤势说道。
“你懂的,西尔维娅,老尼克的命可硬着呢!”
“别掉以轻心,老尼克。”西尔维娅的语气格外谨慎,“虽然没伤到肠子,但这伤口未免也太深了。还是请魔法师来治疗比较保险。”
“魔法师?瞧你说的,西尔维娅,这一点小伤不值一提。更糟糕的我都受过呢,咳…咳。”
见尼克不以为然,西尔维娅刚想反驳,就被一旁的昆娜突然打断——
“没有魔法师也可以,大姐头。”
西尔维娅和尼克都转过头看向昆娜。
“主要是感染问题。”昆娜用手比划着伤口大小,“如果能够清理脓液,每天用煮过的开水清洗伤口,并换洗干净的纱布,敷用创伤药,就不仅能控制感染、避免伤势恶化,还能使伤口更快愈合。”
见两人还疑惑不解,昆娜补充了一句:“我是猎户家的女儿,知道一些外伤护理的知识罢了。”
虽然这么说,但昆娜知道这些知识来源于更深的记忆。
“嗯……”西尔维娅有点将信将疑,但还是决定试试,因为她见过医师处理化脓的伤口大致也是这样做的。
不一会儿,她和西尔维娅就从船上找来了所需物品。昆娜从帐篷外面端来了一盆热水,解开了尼克腹部的包扎,然后用毛巾给他擦拭身体。盯着昆娜的动作,西尔维娅也照葫芦画瓢。
“你手法真熟练,像战场上的医生。我刀尖上过活好几年了,也不如你懂这些。”西尔维娅边干活边夸奖昆娜,“你今年才十七岁吧?没想到都这么能当家了。家里少了你这么个能干的姑娘,怕是日子都不好过了啊。”
“哎,别提了。我家住在辛克,那是个总共就二十四户人家的小村子。老爹是村里猎户,妈妈给邻村的领主做仆人;弟弟在我十二岁时才出生,所以我从小就跟着我爹去打猎。可去年起,老爹就一直催促着我早点嫁人…见到领主时连大气都不敢喘的他在家里却是一家之主,容不得有人反对……”
昆娜没有发觉她说着说着已经情绪化,手上的活也停了。
“昆娜?”西尔维娅善意地提醒了一下。
“喔,抱歉,”昆娜察觉了到自己的失态,“不谈这些不开心的…尼克先生,您身上这么多伤痕,以前一定打过很多仗吧?”
“嘿!你猜得没错,小姑娘,”一听有人对他的过往感兴趣,尼克马上来了劲,“你刚来,还没听说过我的故事吧?告诉你,我三十多年前是弗兰克国王麾下的战士,就是我们战胜了那帮狼子野心的精灵。”
“您说的是雁落之战?”
“不错,”老兵花白的胡子因兴奋而抖动着,“正是这一战确保了王国三十年的和平。”
从前在村子时,昆娜听伯伯罗宾讲述过这段历史:三十多年前,精灵统治的神圣帝国向北方发起入侵,雪域王国和柴蒙汗国联手抵御,双方在雁落平原爆发了一场会战,史称雁落之战。战争持续了四年,最后以北方民族的胜利告终。
不过,罗宾伯伯向她讲述这些的时候,并不似尼克那般豪情万丈。他抚摸着昆娜的头,腔调是平淡的,话语是细碎的,或许有时也带着过往的骄傲吧,但悲伤的双眼总是遥望远方。
老兵的伤口清洗完毕。
“大姐头,该给他上药了。”昆娜招呼西尔维娅。
“嗯。”
“痛痛痛…”尼克叫唤道,“就不能轻点吗?”
“您不是战士吗,尼克先生?忍着点。”昆娜说,“现在精灵又回来了对吧?”
“是,他们回来了。这次柴蒙人怕了,这些草原上放羊牧马的软蛋归顺了精灵。但就算只有我们,也能给他们打回去!”尼克的话语中豪气不减,“我刚才提到了弗兰克,他就是弗兰克·汉特,当今国王奥古斯特·汉特的父亲呢。那时战斗真是艰苦,精灵大军把我们赶到奥乌姆河畔,如果我们被打垮,精灵就会从那里长驱直入霜松,我们坚守在城池上不能再后退一步,而敌人使用魔法和投石车不停地轰击城墙。你们还没见过精灵的魔法吧?他们抬起法杖,一条火龙喷过来,那高温足够融化钢铁,你的半截身子可能就跟盔甲一起被烧成焦灰了。”
“我有个伯伯参加了雁落之战,他给我讲过平原上战斗的情景许多次。” 昆娜故意模仿起罗宾伯伯嘶哑似战马的嗓音,“他说,当时,火球如雨点般从天空中落下轰击大地,尸体和野草剧烈燃烧着,被轰炸吓破了胆的步兵四散奔逃,一切宛如炼狱。他和战友一同策马冲向敌阵,炙热的狂风在耳边呜呜呼啸。骑兵队从侧翼掠过敌军的法师方阵,他尽力射杀了几个精灵法师,但还是被魔法命中,受惊的马儿将他摔下马背。那时他全身剧痛动弹不得。幸好步兵即时压上来逼退了精灵,他才被救回来,可惜一条腿已被烧得只剩白骨,不得不锯掉……”
“你伯伯当时在骑兵部队服役?我也参加了那场决定性的战斗,当时我所在的左翼步兵方阵被数以百计的火球轰得溃不成军。若不是你伯伯他们牵制住了精灵的火力,我们也不可能重整队伍转入反攻,最终打退敌军。你伯伯还射杀了几个精灵…真是了不起。”
“您没杀过吗?”
“没有。战场上精灵不算多,多的是听命于精灵的人类。哼,他们是奥古人,自从迪埃普帝国灭亡后他们就做了精灵的奴才。守城的时候我干掉了四个。虽不如你伯伯,但这也是我引以为傲的战功呢。”
“是吗。我老爹有三个哥哥,全都上了战场,最后只有一个断腿的伯伯回来。我觉得,参加战争虽有生命危险,却也能开阔眼界,如果能自己选择,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
“哈哈,真是个有趣的小姑娘。”尼克爽朗地笑着,“深奥的东西我不懂,但若论战争,我敢保证:这次精灵要是敢再来送死,那就有他们好受的。现在王国军的步兵方阵装备了半数燧发枪,听说还组建了火炮部队,可以远程轰击法师的方阵,精灵再想占射程的便宜可没那么简单了。”
昆娜和西尔维娅在病床旁同这位老兵闲聊着,不知不觉间,伤口早已用纱布和绷带包扎好。
“谢谢你们两位姑娘……”
“别动,老尼克,不能让伤口开裂,”西尔维娅按住想起身道谢的尼克,急忙说道,“你就躺在这儿歇着吧。”
“哎对了,大姐头,我们不是马上要去对付强盗吗?那之后尼克先生的伤怎么办?”
西尔维娅思忖片刻答道:“嗯,这是个问题。老尼克,你不是和桑迪关系不错吗?我们会建议让他留下来看守营地。明天早上昆娜你再来一趟,向他展示一遍怎么护理就好了。”
“那就这么办。再见了,尼克先生。”
“再会。”
与受伤的老尼克道别,昆娜和西尔维娅刚走出帐篷,就撞到了刚从小镇领着一队佣兵回来的鲍勃。
昆娜瞅了瞅,佣兵们押解着昨天给袭击者开门的女店主过来了。虽未被五花大绑,女店主仍显得极为狼狈。
而一见到她们,鲍勃立即过来喊道:“是西尔维娅啊,我正在找你。”
“有什么事,头领?”西尔维娅问。
“明天我们就要去讨伐贝尔德匪帮了。”鲍勃说,“你懂的,这镇子可不太平,我们得在他们再次集结兵力反扑前就出发。但就算从速讨伐,也必须进行必要的侦查。”
“好的。那你有什么安排?”
“带着你的小队去河边,不用走太远,但一定要弄清河流状况。如有可能,也要知道北边森林的情况。”
“明白了。”
“很好,去吧。”鲍勃满意地点头,再转头看向被押来的女店主讲道,“您是否乐意帮助我们呢,赫蒂女士?”
……
依照鲍勃的命令,昆娜跟着小队再度造访哥罗德镇。
一队披坚执锐的佣兵走在街上,路人见之纷纷躲避。而似乎是由于昨夜的暴乱,今天小镇上的行人更加稀少。
“您好,这位先生?”昆娜尝试着向一个路人打了招呼。
没想到,她的眼睛和路人对上的一瞬,后者就直接把头缩在了衣服里,还赶紧按住帽子遮挡自己的面庞,疾步拐入街角消失了。
“我们是应该把武器收起来吗?”昆娜无奈地摊手说道。
“不,”西尔维娅回应,“昨天我们刚刚在这儿跟一群来路不明的人杀个你死我活,今天你打算把自己打扮成友善的外乡人么?”
“可是,像我们现在这样全副武装,恐怕什么也打探不出来吧?”
“也不尽然。”西尔维娅用手指着侧方破落的白桦木平房,说道:“这儿是通往领主别墅的主道走。去别处也许就能有所收获,比如那边的棚户。”
“嗯。”对于西尔维娅的分析,昆娜表示认同。
小队挤进了房屋间脏乱的小道。这儿勉强能称为道路的地方,就是一片被人踩踏出来的污泥浊水。一旁猪圈内,家猪在围栏内发出难听的哼哼声,人畜粪便靠近围栏堆积着,潮湿的木头墙角也带着一股发霉的异味。
但走到里面,昆娜总算见到了那些简直是藏起来的居民——
透过衣架上晾起的麻布衫,昆娜看到一个病恹恹的人靠坐在房门前晒太阳,而他身旁伏着的斑点狗百无聊赖地摇着尾巴,篱笆圈出了他们狭小的生活空间。
那些称不上房舍的低矮棚子中时不时就能听见在吵架声——男人不堪入耳的叫骂和女人的哭泣。
昆娜也见到赤脚的孩童在稍微平整的地面上玩投石子、捉迷藏,他们脸上绽放出大人所鲜有的笑容。不过,就和外面行人一样,这些欢乐在碰到佣兵的一刹那就蒸发了。孩子们四散而去,躲得远远的。
在这儿,昆娜才见到了这座小镇生活的真实模样:贫穷、压抑、焦虑。而那条铺着石子、通往领主别墅的主道,更像是两种现实的分界线。
正在她思考的时候,一股莫名的恶寒感忽然袭上心头。昆娜也是被深山老林磨炼过的猎手,她迅速察觉到:他们被监视了。
她刚想回头,队伍旁边的艾德文就碰了碰她的手臂。
“别回头,”感官敏锐的侦察兵小声说,“先出去再说。”
“喔。”
昆娜注意到小队中的其他人:从高大的巨剑士阿莫斯和长枪手布雷克,到西尔维娅、巴维尔,再到较矮的艾德文,他们都保持着出奇的镇静,仿佛心无旁骛地前进着。
哥罗德镇不大,小队很快就走出了住宅区。
“可以回头了,昆娜。”西尔维娅冷不丁地说了一句。
“喔…大姐头。”昆娜再望向密集的房屋,长舒了一口气。
“现在你明白我的话了吧?”艾德文用教训的口气说道。
“你讲得还是太过分了。”昆娜撅起嘴表示不满。
“真是惊险啊,大伙。”长枪手布雷克**对话,说道:“刚刚要是有人动手袭击,我们恐怕会遭遇危险。我和西尔维娅用长枪,巴维尔和昆娜用弓箭,阿莫斯用巨剑,这些在狭窄的小道中都施展不开。”
“是啊,布雷克,”西尔维娅叹了一口气,讲道,“早知道就不经过小镇、直接往河边走了。要真出事了,恐怕只能靠艾德文。”
“你听到西尔维娅怎么说了吗,昆娜?只能靠我。”艾德文竖起大拇指指着自己,“你之前还说要来镇上呢。要不是我,你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是是是,大恩人,真是谢谢你了。”身材高挑的昆娜半开玩笑式地俯身向矮她一头的艾德文鞠了个躬。她开始觉得,这个小个子是不是因为自己身高而刻意针对她。
不过无论如何,他们现在已经脱险,到达了镇子旁边的祖洛特河。这里好像没有居民区那么压抑,清澈的河水反射着太阳的光辉,岸上生长着冒出新芽的桦树,身穿长裙、戴着头巾的妇人们用捣衣杵敲打洗涤衣物,絮絮叨叨地说着家长里短。
“我们到河边了。现在具体要做什么?”昆娜问。
“弄清河流的水深、宽度,这些情况地图上不好反映,但决定了我们能否将船驶往上游、能走多远。除了测量,我们还可以找镇民打听情况。”西尔维娅老练地答着。
“好的。”
佣兵们交谈之时,昆娜看到河边过来了一名红发的矮小妇人。她抱着一个还湿漉漉的衣篮,踩着急促的小步走到了佣兵们跟前。
“你们好?”打完招呼,妇人紧张地抿了抿嘴唇才继续说道,“你们是佣兵吗?”
“正是。”身为小队队长的西尔维娅肯定道。
昆娜打量着这个身穿粗布长裙,比艾德文还要矮一头的妇女,心想总算遇见一个主动打招呼的村民了,看来自己这群人的样貌还不算是凶神恶煞。
“女士,您找我们有什么事吗?”西尔维娅冲妇人露出一个微笑,让对方的紧张情绪有所缓解。
“我叫黛拉,”妇人腼腆地说,“我有一个孩子不见了,你们能帮我找到他吗?我听说只要有钱,佣兵什么活都会接的……”
“别急,女士,你能说得详细点吗?”
“就是…我以前有个刚满一岁的男孩,他叫约克。在洗衣服的时候,我把衣篮连着还在襁褓里的小约克放在了河边的大石头上,你看就在那儿,”妇人指着不远处,“可当我干完了活,石头上的衣篮和小约克都不见了!”
“多久以前的事情?你的孩子是什么样的?”西尔维娅追问。
妇人低下了头,用细微的声音说:“十六年前的事……我的孩子长得很像我,也是红色头发、黑眼睛,嘴唇右边和我一样有一颗黑痣。”
“等等,大姐,”艾德文插话,“你说这是十六年的事?都十六年了,你孩子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就算活着,这也已经长大成人了吧?这么久了,你都没有叫卫兵去找吗?”
“我试过了!”妇人愠怒地低吼,“从小约克不见的那一天起我就在寻找,我尝试了各种办法…发动乡亲邻里、请求卫兵,可是最后都没有效果。十六年了,就连我的丈夫都不再坚持了,只剩下了我……”
“那您如何确认您的孩子仍然活着呢,女士?”西尔维娅说,“以及,您如何确定他在附近?我们要去讨伐强盗,那如果您的孩子太远了,我们也不可能替您找到他。”
“我自己清楚,”黛拉回答,“我寻找了那么多年,我确定我的小约克没有被野狼叼走,或者是还在镇里什么人的手上。我想…他可能是被镇子北方的强盗给偷走了。”
“贝尔德匪帮……”昆娜默念着。
“好吧,”西尔维娅有些勉强地回应,“假如你的孩子真的被强盗给掳走了,或许有那么一点可能找到他。但您是知道的,雇我们可不便宜,您愿意付多少钱?”
“我攒了十枚银币……”黛拉说。
艾德文极为不屑地撅起嘴说道:“哈?十枚银币?我们也不是光靠呼吸空气活着的,大姐您另请高明吧。”
西尔维娅也讲道:“请原谅我这位朋友的无理。但我很遗憾,女士,十枚银币实在不够。”
被拒绝的黛拉低着头,显得极为尴尬又无助。
一直旁听着的昆娜此刻想到:十枚银币虽然不多,但也是一户普通人家半年多的收入了,而且这个镇子又算穷的。
如果十枚银币就能买到孩子的安全……
“大伙?”昆娜加入对话,“我听说鲍勃并不反对单独接活儿?”
艾德文扭头朝她呵斥道:“那得不影响干正事才行。现在这女人的事又没油水又模糊,你还要去接?”
“我认为不影响干正事,反正接下来我们也要去讨伐贝尔德匪帮,顺道帮助这位女士找回孩子,两不耽误。眼下我要多攒点钱买齐装备呢,能多一笔收入何乐而不为呢?”昆娜提出自己的看法,虽然她清楚后面说的理由只是为了增加说服力而已。
“大姐头?”昆娜尝试问西尔维娅的意见,而后者扶着额没有说话。
她环顾四周,其他人也没有发言。但看表情,恐怕都觉得她在做愚蠢的事情吧。
“我想我可以试试。”内心斗争了一番,昆娜还是走到黛拉面前,向她出示了自己的佣兵徽章。
“你愿意帮我吗,姑娘?”红发的妇人抬起了头。
“嗯。我叫昆娜·威尔,我愿以个人的名义接下你的请求。”
昆娜的话让黛拉有些激动。
“谢谢你,姑娘。”
“不谢,女士。那还是老规矩,”想起鲍勃在领主面前的做法,昆娜也如法炮制,“共十枚银币,五枚先付,事成后付完。成交。”
……
短暂的插曲过后,小队在河流旁询问了许多居民,又沿岸进行了实地测量,深夜才赶回营地向鲍勃报告。昆娜答应要照顾老尼克,因而忙得更晚,她躺下没多久,出发的号角就已然吹响。大家收拾好行装,聚在码头上听首领发言。
鲍勃命令包括伤员在内的全队出动,要求每人备好至少能维持一周的干粮。考虑到强盗老巢离镇子并不遥远,地图上只有八十多公里的航程,他计划沿水路两天内赶到,再根据具体情况决定何时发动进攻。
黎明即起,桨帆船载着厉兵秣马的佣兵队驶离码头,经过河岔口溯流而上,驶入哥罗德镇北边连绵不断的森林之中。
晨间,白桦林腾起氤氲的雾气,阳光透过树杈和枝干,在空气中射出一道道梦幻的光柱。春日不深,林间的积雪仍未化尽,但许多飞鸟已从南方返回,狗獾、野狐和灰兔在其间奔跑追逐。
来到哥罗德镇第三天,首领鲍勃一如既往地伫立在船头眺望着远方。而昆娜——这个初出茅庐的佣兵,则有些困倦地靠在船舷上打盹。
见手下睡懒觉,鲍勃也不生气,而是抽出鹿皮毛巾,耐心地将佩剑上的露水擦拭干净,之后才用剑鞘轻轻敲打昆娜的脑袋。
“谁啊?”
刚被叫醒的昆娜本能地咕哝着。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她一抬头见到是鲍勃,立即从甲板上爬了起来。
“啊…鲍勃,抱歉。”
“怎么了,昆娜,你看起来不太精神?”
“对啊,”昆娜缓慢地回答着,“我要照顾尼克先生,没怎么睡。”
“我听说你接了一个大伙都不同意接的活?”不再追究昆娜的问题,鲍勃换了一个话题。
“嗯,给一位女士找她丢了的孩子,”昆娜说着想到了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五枚银币,“你看,这就是一半的报酬,当然不多,可我也想赚零花钱嘛。”
鲍勃发觉:昆娜虽然是开玩笑的语气,看向他的目光却异常坚定。
“是吗,那我就不过问了。”鲍勃把双臂抵在船舷上,沉吟片刻然后说道:“趁着还早,我来考一考你吧。”
“好,头领。”
一听首领要检验自己,昆娜马上打起精神。
“你看,我们现在身处森林,风势被树木阻碍而小了不少。”鲍勃指向河两岸被系上连着帆船纤绳的挽马,“为了让船还开得动,我从领主那里借来了这六匹马。你知道我为何宁可乘船逆流而上也不肯让大伙步行吗?”
“是因为一大群人在森林里动静太大,容易遭到伏击?”
“不对,把船开到人家家门口更张扬呢。你忘了我们前天刚被偷袭吗?这儿的强盗很清楚:这条船就是我们的基地。要是像前天那样,我们一离开就被釜底抽薪,后果不堪设想。我一直担心这一点,好在你们昨天侦查过了,告诉我:这条河下、中游的水深和宽度都足以容纳我们的船。喔,还得感谢‘翡翠屋’的女店主呢,她已经招了,说沿岸还有废弃的渡口,这和地图上的一致。如此,我才能放心地把船开进来。”
“是吗。”
昆娜看着沿岸步行护卫船只的佣兵小队,又望到侦查完毕、刚刚从森林返回的斥候,思考了一会儿后说:“鲍勃,我相信你是做足了功课才下命令出发的。但昨天我再打听了一阵,人们说这儿叫黑雾森林,里多的是灰狼和巨魔,还传言这片林子会吃人,有哪个冒失鬼白天闯进来,没到晚上他就会被黑雾缠上、吃得一干二净……”
“可你们昨天没被吃掉。”
“没错,我想是因为我们看起来不好惹。不过既然有这样的传说,也就说明强盗对这片森林的情况了如指掌。就算你命令斥候反复侦查,恐怕也还是会有意料之外的事态。”
鲍勃听罢,在船头踱了几步,回应道:“你说得对,昆娜。这毕竟是敌人的地盘,恐怕我们一出发,贝尔德安插的眼线就赶回大本营报告了吧。敌暗我明,能做的只是尽可能地规避风险。不过也不必担心,一旦遭遇不测,我们就立刻调转方向,顺流而下撤退。以这条河的水速,强盗在森林中追赶不上我们。就算强盗设伏,后路被用推倒的大树或者石头堵住,船上也早就备好火药,我们可以把障碍炸开。”
“原来最后的办法就是逃跑吗?真失望。”
“只要命还在就还有希望,昆娜,”鲍勃幽默地讲着,“对了,我们的火药其实并不是专为撤离准备的。”
昆娜好奇了:“那是干嘛用的?”
“别急,到时候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