阔别了已经待了整整一晚上的慕容府,此刻的墨晓斋正站在慕容府的大门外,挺直腰杆,申起懒腰,仿佛一整天的疲惫都在此刻如大江东逝水一般,满脑的睡意也随之减轻了不少。
但是,似乎某人在此等待已久的人不打算继续让他休息,便从背靠着的墙边起身,走到了墨晓斋的面前。
是之前一直待在慕容脂砚身旁的那个女人,之前有专程来给他送过《退婚书》,所以墨晓斋猜测她应该是慕容脂砚直属的仆从或者随从。
“哟,这不是我们慕容府的‘贤婿’么?这么一大早的,打算去哪里啊?”
“……”
无言,墨晓斋甚至连一点与她对话的欲望都没有,便打算直接无视眼前这个麻烦的家伙走向大街。
但是,对方看起来像是练过身法的样子,一个转身外加‘大鹏展翅’便拦住了墨晓斋的前路。
墨晓斋低下头看向对方的脸庞,那显然是一副不打算轻易放自己走的表情。
“你家大小姐有说过你的废话有点多么?”
慕容脂砚的随从闻之脸色稍有不悦,但还是接着说道。
“单刀直入地说,从现在起从大小姐的身旁离开,她不是你这样的卒子能够接近的存在!现在的你要是肯点点头,那么先前的一切事情都能算作一笔勾销,我也会帮你找一处世外桃源帮你隐居下来,届时美酒和美人也可以随你的要求给你,当然,你最喜欢书也可以想看就看,应该还算是不错的条件吧?”
“……还有呢?”
“……你这木头,到底明不明白啊?大小姐可是缥缈宫的宫……嘁,总之,她不是凡人所能够触及的存在,寿命、力量,以及与她走下去的决意,无论是哪一个你都没有,那么到最后自讨苦吃的就只有你自己。不要搞错,这不是提案,而是来自前辈的警告,继续走下去,无论是大小姐还是你,都不会得到幸福的。因为从一开始起,这就是一场不被任何人所期许的婚姻!”
“想说的只有这些?”
下一瞬,她便再一次与那对充斥着杀伐戾气的眸子对视,等到自己那冰冷的意识被冬日暖阳所彻底融化过来时,少年已经伴随着脚下的健步离开了原地。
“……你这!给我站住墨晓斋!你真的明白展现在你面前的是一条什么样的路吗?拒绝了我,你可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没有了那个看起来就觉得麻烦的侍从影响,墨晓斋皱紧的眉头迅速地松了下来。
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刚刚离开慕容府没有几十步,他便再一次被陌生人给盯上了。
墨晓斋心想,一场激战可能在所难免了,刚好就当做是活动活动筋骨吧——
………………
“真是个不听人劝的死鬼……”
“优昙,你在这里做什么?”
“大、大小姐?”
慕容家的大门外,又是一位不速之客造访,赫然便是先前与墨晓斋道别的慕容脂砚。
虽然她的脸上满溢着突然撞见了朋友似的喜悦表情,但只有身为其随从的优昙才能察觉到,此刻的大小姐并没有她所表现得那么开心,甚至还有那么一些愤怒的意思。
自己的大小姐是无所不能、无所不晓的,所以刚刚她与那个墨晓斋的对话会被自家大小姐知晓,也是预料之内的事情。
但即便遭到了大小姐的反对,她也不打算改变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大小姐这副打扮是打算外出吗?要去哪里?”
“我去哪里应该都无所谓吧?”
果然是生气了,优昙没敢去看自己大小姐的脸庞,反而是单膝跪地,恭敬地念道。
“时刻保护大小姐是您师傅下达给奴婢的重要任务,优昙自然是不敢怠慢的,请允许鄙人一同跟随大小姐前往。”
“唉……好吧,真是拗不过你,既然你想,那你便跟着吧。总之,现在本小姐要去飘香楼,这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
“是,大小姐。”
………………
“爹,您找我有什么要事吗?”
墨府深院内,剔去白须的墨无漪舞动着手里的一杆银枪,招招皆是神动,百转千回间甚至连院中的积雪都不禁甘拜下风,纷纷坠落。
初雪飞尽逝,才展一方之苍翠。朝露本无华,方显老成之英胄。
青年注视着身为自己父亲的男人,那赤果的后背上没有一丝多余的圆弧,满是被岁月所打磨过后的棱角。
不意间,他、墨有锋便深深陷入那道睥睨苍生的背影当中。
曾几何时,他也想要成为像父亲那般的人,在这九洲大地间肆意驰骋,但最后却又不得不因为天赋的原因放弃了走上这条路的打算。
等到他回过神来时,父亲那雄壮的身躯便已经来到了自己的面前。
“有锋!”
“孩儿在的,爹。”
“知道今日为父为何要唤你来么?”
男人一边擦拭着满身淋漓的大汉,一边用满是威严的眼神看向自己的长子。
“不、不知道……”
“那你知晓为父为何要关你一个月紧闭么?”
“嘁,因为那个下人的原因么?又不是……我的错,都怪她自己说病好了的,不怪我的……”
“事到如今了,你这十多年来的所作所为,你亲娘都向为父坦白了。她虽然溺爱着你,但是在大事上还是拎得清的。”
青年此刻的表情可以用惨白来形容了,宛如孩童在恶作剧时被当事人当场拆穿了一般,唯一有生机的,只有藏在袖子中的双腕不住地颤抖着。
下一刻,青年的愤怒终于忍无可忍,爆发了出来。
发自本能的重拳以一个令人无法料想的速度飞跃了出去,啪的一声,与面前那个高大的中年男子碰触在一起。
“你别在假惺惺了!每次……每次……每次你都是这样,每次你都要偏心墨晓斋那个私生子,你就从来没有夸过我!明明我才是你的长子,整个墨府的继承者!”
男人眼神一凝,将接下的一拳转向一旁,随后又是一拳打在了墨有锋的侧脸上。
墨有锋的脑海有那么一瞬化作了苍白,但接踵而至的疼痛又不得不将他的意识拉回院子。
“嘶……你打我?你竟然打我?连我娘都没有打过我!?就为了偏袒那个已经从墨家里消失了的那个存在,你竟然打自己的亲生儿子?”
“为父打自己的孩子,又有何不可的呢?先前墨晓斋为了曲荷给了你一点教训,而这一拳是替当时没能替自己出气的墨晓斋打的。”
“…………”
“不过,为父确实偏袒那个孩子,但我的本意是想让你从那个孩子身上学得何为稳重,而非现在这个扭曲的毛头小子。还有,晓斋并非是为父的私生子,虽然你亲娘应该还没有亲口告诉过你,但晓斋确确实实是我们墨府的一员。”
“那既然不是私生子!爹为什么还要对那家伙这么好?”
“很简单,为了赎罪。”
男人穿好长衫,眼神不由得将视线探向了灰霭色的天空。虽然他的眼神确确实实是看着天空的,但墨有锋却感觉他看向的是遥远的过去。
“晓斋,是为父妹妹的孩子,也就是你的堂弟。”
“堂弟?我可从来都没听说自己有个堂弟,爹还有个妹妹!”
“嗯,确实,毕竟为父也从未和你们说过,爹当年是与本家断绝了关系,来的青阳镇安家落户的。现在想来,那时的为父还真是年轻气盛,独自离开了长辈的庇护,仅凭憧憬侠道一途,便只身一人离开了濮天城墨家。”
“濮天城墨家?完全没听说过……但是,这又和那个家伙有什么关系?墨晓斋不是您捡来的吗?”
中年男子像是想到了什么痛苦的事情,不禁蹙紧了眉头,眼神深处寒光乍现。
“是啊,晓斋确实是为父捡来的,但是……唉。当时远在濮天城却怀有生孕的小妹知晓为父在青阳镇安家落户后,欣喜地想要来道贺,为父当时也是从青阳镇出发一路往北去接取。但是,一切本该按计划进行的,结果等为父赶到那里的时候,已经只剩下从羊水中破出的晓斋一人了……为父,终究是晚了。”
“……那既然如此,为何不把墨晓斋送还给他们呢,爹不是已经和他们家断绝关系了么?”
青年的表情略有动容,但脸上的怒气显然仍未退尽。
“事情远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简单……因为杀害小妹一家的人,正是来自于濮天城墨家,甚至连为父在得知消息的时候都震惊了一晌。”
“所以才选择以义子身份收留他的么……”
“是的,以为父的考虑,这应该是最好的做法了,同时也能让晓斋远离濮天城那个斗争的中心。”
“……我还是无法认同!您早该告诉我的……明明是他……一直霸占了我的位置……”
“未来家主之位必然是你的,这点你自己心里也清楚,何来霸占一说?更何况这次事情本就是你的不对,为父本就没有理由去多责备晓斋,还不是为了给你出气留下他的?都这么大的人了,一点为人兄长的表率都没有,或许是为父过往对你的期待太高了。对你来说,为父心中的第一就如此重要?”
灼热,豆大的灼热从青年的眼眶中滚下,而中年男子只是看着这样的墨有锋,轻声叹息道。
“唉……你这孩子也是倔,人从来都没欺负过你的,连这次也都是点到为止,你却处处针对人家,真是把你那亲娘的秉性给学了过去了啊……”
“点到……为止?”
“你看看这附近的柱子,上边是不是都有一条整齐的切痕?先前还没有的,这痕迹显然只有剑能够做到,而唯一在这练功台挥舞过剑的,也就只有你和晓斋了。你再看看这剑。”
说罢,墨无漪便随手取下一把用稻草绳挂在屋檐下的木剑,青年一眼便认出了这把剑,应该说是完全无法忘记这把剑的身影吧,每次注视着超过一会儿,他的后背便会隐隐作痛。
但是,此时此刻这把木剑却和自己当时与墨晓斋决斗时的样子完全不同,已经呈现出完全无法使用的姿态。
剑身膨胀,像是从剑的内部开始肿胀,好几处开刃的位置都已经从结合处开裂,呈现一条条线段的样子。、
比起说是剑,它已经更像是一柄有把手的鸡毛掸子。
“这是……不可能……”
“像柱子上的痕迹这院里到处都是,那边浅池里还有当时被你们打断的铁剑碎片。要是这样威力的攻击落在你的身上,可不仅仅只是下不了床这么简单了,你应该庆幸自己捡回了一条命。”
“…………”
此刻比起惨白,青年的脸上更多了一抹羞愧过后的涨红,双拳也颤抖着放弃了蜷缩。
“孩儿……明白了,之前的事情都是我对不住墨晓斋,是我心胸狭隘了……我不配做他的大哥……”
“是啊,像这样去向他道歉不就好了么?明明三人小的时候还是十分要好地在一起玩耍,没想到现在居然会变成这副样子。总之,这次的事件就算是过去了,曲老仆那边为父也尽可能替她厚葬了,你接下来的事情也会逐渐变多的。”
“……孩儿还有一件事情不解。”
“说。”
“是关于慕容家的婚约的事情。”
听到意料之外的问题,墨无漪皱了皱眉头,但还是继续说道。
“这件事全部都是晓斋自己的打算,为父只是站在他的立场上促成的这场婚姻,仅此而已。”
“……全部都是墨晓斋一人的打算吗?”
“是啊,为父有时候也不清楚那孩子的想法,不过这还是一次见到那孩子露出如此坚决的态度。”
“嗯,孩儿明白了。”
“……没事情的话就先去忙吧,之后等为父有时间了,继续与你相谈。”
墨有锋此刻有些错愕,他抬头望向以往都严厉无比的父亲,那略微软化的态度不由得令他喜上眉梢,甚至一度忘却了还在肿痛着的侧脸,欣喜地答道。
“是,父亲!”
“去吧……唉,真是让人不得不操心的孩子啊,接下来是墨琦麟那丫头的成年礼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