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初二下半学期的刚开始。
暑假过去,重新回校的家恒,在一只脚踏进教室大门后,敏锐地察觉到大家望向他的目光都跟以前有些不同。
气氛感觉怪怪的。
尤其当他路过同学身边的时候,如果这时刚好有人正在说话,他们的声音会莫名小下去,彼此用眼神交流,鬼鬼祟祟、躲躲闪闪的,这样子到不像是来上学的,反倒成了接头的地下党。
尽管如此,家恒还是跟每一个碰面的人,露出笑容地点头致意。
对于这种异样,他的心中已经猜到了七七八八。
不过,究竟是谁说的呢?
是哪个把消息传播出去,让大家都知道我老爸去世的呢?
真是耳聪目明。
不过,就算搞清楚到底是谁干的,此时的家恒也没心情去管。
他一如既往地走到自己位置上,跟平常一样放下书包,拿出课本,为早自习作准备。
把打开的语文课本竖起来,摆在面前。
借着书的遮挡,嘴里虽然念念有词,声音很大,让所有人都觉得他正在预习。可实际上,在课本之后,家恒的身子一斜,手掌捂着脸,全身僵硬,一动不动地就像自己那个已经躺在棺材里好几天的父亲。
好累。
真的好累。
从来没有想过的累。
课桌前横着一排高高的书堆,本身座位位置又靠近墙角,再加上竖起的书,层层叠嶂阻断了外界对家恒的窥视,阻隔了如山的压力,可能只有这么一小会儿时间,这么一丁点空间,成了家恒稍作喘息的方寸。
他太累了。
父亲是暑假某天的一个夜晚走的,突发性心脏病。
从那天起,生活对家恒来说,就完全变了一个颜色。
如果说,家恒从出生算起的十六年人生纯得像一张白纸,那么父亲离开后,每翻过一页纸,上面便被密密麻麻地刮上一层铅质的灰。
那是怎么擦都擦不掉的痕迹。
可对于母亲来说,父亲突然的离去,更近乎是在她心头扯下一块肉来。
滴滴答答地在淌血。
在接到死亡通知书的时候,一向娇弱的母亲红着眼睛冲进病房,她像一头失控的母兽,医生,护士,没有人拦得住。
跪在病床边,她的手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父亲的脸颊,想让他醒来,而现实让母亲一次又一次地感受到那彻骨的寒意,将一个事实无情刻在她的心里。
父亲死了。
终于理解了这一切,母亲晕了过去。
之后的几天里,醒过来的母亲,沉默着为父亲办起丧事,接待亲友,请人做了法事。
那几天,也是从小到大,家恒最害怕的几天。
他整夜整夜的不敢睡,基本每隔十几分钟就要到母亲的房间去看看,他好怕。
非常的怕。
作为儿子,他能从母亲的眼神中读懂一些东西。
那是极黑的色调,朦朦中预示着及其可怖的未来。
所以,家恒不敢睡去。
还好,或许是这些日子他不断地在母亲的眼前晃悠的缘故,让母亲最终没有抛下他,跟随父亲的脚步。
尽管目前母亲她还呆在家中,不肯出去,但眼神中那股黑色已经渐渐淡去,不然,家恒也不敢来学校。
连续多日的操劳和动荡,让家恒整个人都非常疲惫,而一旦这种如同钟表运作般的操劳停下来,让他有片刻时间思考未来的时候,巨大的压力便如山洪倾倒般,使家恒心头一紧。
只有现在,躲在这个小小角落的短暂时间,伴着教室里阵阵读书声,放空了自己,不去想任何事情的家恒,才感觉有了片刻的休憩。
【没事吧,小恒。你看去很累的样子。】
随着一只手轻轻拍在家恒的肩膀上,属于他的方寸就此沦陷。
这是故事开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