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娜间章——月之暗面
“露娜小姐...”蒙提走到露娜面前，表情一反常态地阴沉，“你对空中花园发动了袭击，对吗？”
露娜点了点头。
“那么，很抱歉露娜小姐，我已经不是你的朋友了。”蒙提转过身以掩盖他内心的失望，“空中花园一旦被摧毁，那上面的一百多万条人命都会化为灰烬。我知道他们的立场和你对立，但你有没有考虑过，这个飞行器上还住着许许多多无辜的平民？”
“你这是在反对露娜小姐吗？”加百列刚想上前，就被露娜拦住了。露娜示意他回避。在这个巨大的身影离开以后，房间里就只剩下两人了。
“蒙提，听我解释。我这次的攻击是针对空中花园的派遣室的，目的是要切断他们与地球的联系。虽然这需要进行一些破坏，但那些要破坏的地方离平民区远得很。我的计划与攻击程序都还在，你想看的话，我可以展示给你。”
蒙提将信将疑，等他检查了攻击程序的目标以后，他才确定露娜没有骗他。
“对、对不起，露娜小姐...”他低下头，小声地道歉。
“你是不是把我当成刽子手了，嗯？”露娜弯下身子去看他的脸，但蒙提的眼神匆匆地躲开了。
“好了，不开玩笑了。蒙提，我来给你讲讲我过去的事情吧。也许这样，你能够更加信任我。”
于是，露娜让蒙提和自己一起坐在一张柔软的沙发上，开始了回忆。
“这一切，都从那次改造手术开始...”
Part.1 月食
“六年前，为了让姐姐活下去，我瞒着她接受了改造手术。我被一些黑衣人带到了一个很大的研究所。他们把我安置在一个房间里。我在里面百无聊赖，就一直盯着钟看，我记得过了大约十分钟，几个白大褂来了。黑衣人把我转交给他们以后就离开了。
“我跟着那些穿着白衣服的人来到一个实验室，刚进门，药物的气味扑鼻而来。那里有很多透明的舱室，舱室里面装的都是人，人身上插满了各式各样的传感器。我很害怕，不过，那些研究员给我注射了一剂镇定剂，我一下子就睡着了。呵呵...我还做了一个梦...”
蒙提注意到，露娜此时脸上正挂着笑容，像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女一样。
“那是一个，很美很美的梦。我梦见改造成功以后的我成为一名优秀的的构造体士兵，加入了军队抗击帕弥什。在我们的攻势之下，病毒很快就被消灭了，地球重获新生。我回去找姐姐，看见她在那座教堂里活得很好，怀里依旧抱着我留给她的玩偶。不过...
“我突然看见了一道红色闪电，它把我梦里的画面撕得粉碎。我惊醒过来，但没有一点点力气，只能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我勉强看到，标注我生命指数的仪器正在发出警戒的红光。那些研究员听上去十分慌乱，一个个都说出是了什么意外。
“是‘感染’，没错，‘感染’，我的听力不断衰弱，但还是在噪杂的人声中捕捉到了那五个字:‘感染帕弥什’。”露娜的声音，变得有些忧伤。
“露娜小姐...”蒙提这时也不知道做什么好。
“当时我害怕极了，而且，我的大脑就像被撕裂了一样疼——那些研究人员把我身上的传感器和输液管全部拔光了。”
“为...为什么要这样？他们没有尝试救你吗？”蒙提不解。
“因为我只是一只小白鼠，是自愿参与改造的，所以，一旦出现意外情况，把我抹杀是最好的选择。”
露娜叹了口气，蒙提皱了皱眉。
少女继续说道:“之后，我能感觉到我的生命已经逝去，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冰冷而黑暗。我的身体在摇晃，轮子在地板上滚动的声音很吵，我一下子就明白过来，我在被送去太平间。”
露娜哽咽了，低下头深呼吸了几次，像是在平复自己的心情。蒙提把身子往露娜的方向靠了一点，轻轻把手放在她肩上。他想安慰她。蒙提知道，对于一个孩子来讲，死亡是多么可怕的东西。
“然后...那可能就是弥留之际吧，我死去的身体里还残存着一丝意识，那是深深的恐惧。我半睁的左眼一片模糊，但我能感受到一滴泪水从里面滑出来。这滴泪也刚好成为一面透镜，让我看见四周高高堆起的失败品残骸——那些都曾经是活的人，而我要很快加入它们了。
“很快那滴泪水就干掉了。我以为我就要真正地离开了，谁知道我的意识一直保持着半梦半醒的状态——我没法移动自己，也没法睡去，就这样煎熬着。不知道过了多久，一束光刺进我的左眼。我后来才知道，那些研究所的人把我遗弃在了某个地方。阳光把眼睛刺得很痛，我的瞳孔无法收缩，它肆无忌惮地烧灼着视网膜，我的左眼...最终也看不见了。然后，我掉入了真正恐怖的地狱。”
Part.2 血月
“我所有感官都被剥夺得只剩下一点点，蒙提，你能想想这种感觉吗？我的眼睛看见的，一边是黑暗，一边是透明，日晒、风吹、雨打，这些本来鲜明的信号却像是蛆虫在我的身上爬行扭动；我还能闻到似有似无的腐臭味...那时，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让我维持这样半生不死的状态，我知道的是，我的精神，已经快完全崩溃了。我想象着姐姐的笑脸让自己不要发疯，可最后...我看见她被一群西装革履的人撕成了三半...”
“露娜，如果你觉得不舒服，你真的不用讲了。”蒙提有点担心。
露娜摇摇头，继续说了下去:
“不知道过了多少这样的日日夜夜，我内心深处最后的一丝希望也破灭了。我开始深深的忌恨人类，后悔我当初的选择。如果不是他们，我就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和姐姐一起饿死，都比变成废弃品被随意处理好。我骂他们是恶魔，是穿着衣服的禽兽，我把我知道的所以污秽的词语都用来默默地诅咒他们。可这并没有让我好过，反而让我觉得更加愤怒。最后，一股复仇的强烈欲望占据了我的意识 也正是这时候，那道诡异的红色闪电再一次出现。在它划过之后，我感觉身体中涌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我一下子睁开眼睛，看见一些猩红的能量体正在慢慢修补着我身上破损的地方。它们的速度很快，只用了一会会时间，我就能够重新站起来了。在废弃失败品的填埋场里，我站起来了，我握了握拳头，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有些陌生。然后，有个声音在对我说话。”
“声音...难道是？”蒙提心里差不多已经有了答案。
“是的，升格网络。它告诉我，对人类进行筛选，是改变世界的唯一方法。毫无疑问，当时的我，一下子就成为了升格网络的仆从。”
“仆从？为什么是仆从？”蒙提问。
“因为升格网络有独立的意志。”露娜看着蒙提，十分严肃地说，“我后来才慢慢察觉，手术的失败，是它一手造成的。不过在那之前，我都像一只傀儡一样，任由升格网络操纵着我的思维，它利用了我对人类的仇恨，借助我的身体实行着自己的计划，也就是筛选生命。”
“听上去，你好像曾经迷失自我吗？露娜。”
“是啊。我一度疯狂地追随升格网络的指示，认为对人类筛选才是延续这个文明的方法。这个看不见摸不着的意志体把那时的我完全控制住了，我甚至把它的命令当做发自内心的想法，不遗余力地进行着筛选计划。不过，我也并非什么盲信者，在这些计划的执行过程中，一个个无辜的人在我眼前痛苦地死去，我开始怀疑我是不是活成了自己讨厌的样子。但我不敢有太多的想法，因为我能清楚地感受到升格网络在无形地监视我。于是我一直默默地做着一个升格者该做的事，直到那一天...”
Part.3 新月
“发生那件事情的时候，距离我成为升格者已经过了三年。当时我的行动目标是摧毁一个长期未受帕弥什侵袭的小镇，这个小镇一旦被攻陷，那么我的势力范围就可以再一次拓展了。而行动步骤也非常简单，只要我潜入小镇散播帕弥什，感染体就会从四面八方群聚而来吞噬一切。
“计划执行得非常顺利，那天在小镇外面放哨的家伙是个贪生怕死之辈，到最后都没有拉响警报，感染体在两个小时的时间里就布满了小镇的每一个地方。不过，人类哪里是那么容易放弃的生物，你看，感染体攻击，人们反抗。人们反抗，反抗者死亡。反抗者死亡，他们的亲友就会悲痛地哭泣——我在夷为废墟的街上走着，时不时传来枪声和痛苦的声音，镇民的遗体胡乱地被抛弃，就像一只只被忘却的老鼠...不过，我看过了太多的死亡，已经麻木了，反而是一个男人的身影，格外让我注意。”
说到这里，露娜又叹了口气，“我看见他蹲伏在一群被感染的人旁边，从医疗箱里掏出一管又一管的血清为他们注射，不过他自己也已经被深度感染了，身上出现了严重的溃烂。我注意到他在掏出一管血清时迟疑了一下，但他看了看地上痛苦呻吟的人，还是为其进行了注射。然后，他站了起来，看见我的时候，他有些吃惊，神色很凝重。
“‘小姑娘，刚刚已经是最后一管血清了。’他露出了无能为力的表情，似乎是在向我说抱歉。那时我有点惊讶，如果他自己注射了血清，那感染程度一定不会这样深，除非...
“‘你注射血清了吗？’我问他。那个男人摇了摇头，‘我是一名医生，使命就是拯救生命，这次运气有点背，血清不太够，所以我把我的那份给了别人。’说完，他笑着转身离开——他把我当成人类，不想让我感染。但他没走几步，刚刚为他所救的人群中出现了骚动，一群感染体又发现了他们的位置，那些人急切地商量一会之后...蒙提，你能想到他们做了什么决定吗？”
蒙提摇摇头。
接下来的话，露娜像是花了很大力气才说出来的:“那些忘恩负义的人，把那名救了他们性命的医生当成诱饵，扔到了感染体群里面为自己的逃跑争取时间!!
“就是在这一刻，医生的身体四分五裂的时候，我的意识海一阵刺痛，涌现出久违的悲伤和愤怒、自责、怜悯的情感。蒙提，我在动乱中出生，在黑暗中长大，我看见了太多人的恶。我一直以为，善良和无私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消失了，知道我遇见那名医生，我才知道，人心的善，还在奄奄一息地挣扎着。与此同时，我对升格网络的筛选生命的计划彻底产生了怀疑——善人往往弱小，恶人往往强大，如果它筛选出的‘新生命’依然是由自私自利的大多数组成的，那么数以千万计的牺牲，岂不是全部白费了吗？”
蒙提十分赞同地点头，但他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露娜，你违抗了升格网络的意志吗？”
“没错。”露娜的眼里闪耀着高傲的光芒，“自那以后，我就不是它的傀儡了，我，在离经叛道!它想让我让更合适的生命活下去，但我要让生命更有资格活下去。也正因为我违抗了升格网络，我明显感受到我的力量正在慢慢衰弱，所以我需要一个强大的帮助，蒙提，如果有必要，你就是帮我击败其他升格者的力量。”
在露娜眼里，空中花园从来都是踩在弱者头上却还在假惺惺地为他们发声的强者，而遗忘者的实力远不足以担当起教化全世界的任务，卡米诺则是一群目光短浅的蝼蚁，只配蜗居深海避世逃难。所以，自然而然，她的梦想，要由自己实现。
“我明白了露娜，我会全力以赴。”
蒙提向她点了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