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骑士。”他只是这么说着，然后眼睛仍然盯着前边的路。
“希波克斯，我有很多问题想问。”我直接这么说。
“我听艾伊女士说过，你是个喜欢问问题的人。”
艾伊怎么什么都告诉他了。
“那你别嫌烦。”
“嗯。其实，我觉得在这几个人当中，你大概是最能和我聊得来的。”
他大概对我有些误解，从他觉得我会喜欢刀开始，大概他对我的认识就有些偏差。
“你是这次冒险的发起人。我们去北地，究竟是要做什么呢？”
“艾伊女士会在那里搭建传送门，我会把我的族人送至伽兰，让他们在这里凭劳动生活。这样一来，我的族人就算安顿好了。”
“一开始你就是这么打算的吗？从邀请欧雅开始？”
“不，一开始我只是打算回北地，让我的族人知道，我已经打败了龙骑士，也带回了我的妻子。”
“然后呢？”
“我已经把勇气带回去了，这就足够了。我的族人会愿意跟随我，我会为他们找到一个更加适合生活的地方，在那里让我们一族延续。”
“感觉全程其实并不是特别需要欧雅啊。”我说出我困惑的地方。
“我追求欧雅，一开始是为了向我的族人证明自己，鼓舞他们。但现在，就说不清了，我想对她好一点。”
“两年前，我结束了游历大陆的旅程回到家乡，却发现我所熟悉的一切都被破坏，只留下与我同样失去所有的人。”希波克斯开始讲述他的故事。
“了解了情况后，我决定打败魔龙，来让我的族人重新振作起来。这是唯一的方法。”
我并不赞同他的观点。
“你不必打倒龙骑士，也可以领导他们吧。我觉得面对生死存亡的危机时，他们会愿意听从你的。”
“你这么强，可以保护他们，然后只要继续生存下去，你的族人都会慢慢多起来的。”
希波克斯转过头来，前边的路没什么好看的，非常平坦。
“我做个比喻吧。”
“我的族人现在就像羊群，无论有再多，都需要照看。我要做的，不是把羊群变多，而是让他们成为狼。只有狼，才可以在那里生存下去。”
“为此，我必须夺回勇气，那才是真正让我们一族延续的东西。”
“不过，你没有打倒龙骑士啊，你要对他们撒谎吗？”我的话大概有些伤人。
“嗯。但只要把欧雅带回去，他们会相信的。”希波克斯看上去并不在意。
“我继续说吧。”
“对不起对不起，打断你了。”我才意识到我的失礼。
“打倒可以轻松战胜万人的军队的魔龙，我对我的族人们许下了这样的约定，但其实每个人都觉得这是不可能的。”
“为了打败魔龙，我做了很多准备。”
“为了匹敌它的力量，我用魔兽的骨血替代我凡人的肉体。”
“为了对抗它的火焰，我签下契约，向恶魔讨要来了不灭的邪火。”
“我还通过了最古老恶毒的咒术仪式，让我得以百毒不侵，体内永远滚动着污秽的魔力。”
“但是这些还是不够的。想要打败龙，最重要的是灭龙的弩炮，于是我又做出了灭龙的弩炮。”
“在来到伽兰前，我杀死了一条巨龙作为测试，所以我相当有自信。”
嗯…怪不得我的招数没有用，比起努力，我还是少了些。
“这些有什么副作用吗？”我问道。“就像我因为法术让头发有点绿这样的。”
“容易饿。”希波克斯说道，“然后，有时会很痛，有时又会没有知觉。”
“那还挺严重的啊。”
“还好，艾伊女士把我带去见了一位很高大的魔女，她帮我把缝合的魔兽肌肉还有嵌进去的骨头重新理了理，现在感觉好多了。”
“缝上去的？”原来希波克斯手这么巧。
“你看吧，只是线都在里边，融在肉里了。”他把手臂伸过来，在他刺青下，的确有像是标记的线头。
“那位魔女的手艺可真是了不得，我听说，是你的母亲来着？”
“大概吧，如果说是大个子的话。”
“唉，可惜这些东西还不够打败龙骑士。”他笑着说道：“我在和他交过手后才明白，我所准备的东西的确足够对付一条巨龙，但是龙骑士远比巨龙更强大。”
“那可是灭龙的弩炮，可以直接射穿龙坚硬如山的肉体的东西。可是龙骑士只是破了些皮，略微地出了些血。”
我不明白他笑什么，这并不是什么很值得高兴的事才对。
“那个东西现在去哪了呢，你加入骑士团后团长没有还给你吗？”
“我送给车骑士了，他对这东西喜欢得很，我拿着又没用，就给他了。”
“你们很熟悉了吗？”
“没，只见过一面。但他也是个可堪一战的强者，我看得出来。还有那个暗中监视我的骑士，本领也相当之高…说远了。”
“没关系，反正后边的事我也知道了。”我毕竟是亲眼看过的，只不过那时他可能没注意到我吧。
“是啊，后边的事你都知道了。”
“不过你为什么要砍伤欧雅呢，又为什么要特意用你们的文字写挑战书呢？”
他明明懂通用语，还说得很流利。
“为了让灭龙弩炮命中，我必须把战场设在湖边，为了激起你们的愤怒，我必须伤害你们的骑士，最后，为了表明自己的身份，我必须用蛮族的文字书写。”
“你就不担心我们看不懂吗？”
“反正你们会来抓我的，我只需要一个个击败，总会等来龙骑士。如果没有等到他就被杀死，那说明我也没资格挑战他。”
“那你说的屠杀，是骗人的了。”
“算是吧，无谓的杀人终究不是好事。”
不知为何，我对他的回答有些失望。
或者说，经过交流，我对他这个人有些失望。
我没理由这么想，希波克斯是个好人的话，欧雅和他在一起才会幸福，为了朋友，我是该高兴才对。
可是为什么呢，我在不满什么呢？
我在不满这个剧情吧。
希波克斯应该怀着复仇的愤怒走向毁灭才对，他不该活着，他也不该这样加入骑士团，和其他人一样过上新的生活。
我很清楚，我不是为了欧雅而不满。这样的结局应该是她乐意看见的，她非常地想化解过去的世仇，希波克斯就是那个机会。
没错，所有人都可以有最好的大团圆结局，是命运在最后给了他们两个机会，让他们从苦难的记忆中脱身，走向一个美好的未来。
不对，这是庸俗的剧本，我不能接受。
希波克斯，你应该在初见时，就杀死欧雅，然后在毁灭时才得知，那个被你杀掉的骑士，就是你所苦苦追寻的妻子，一切的根源。
这样，你会呐喊，你会疯狂，你才配赢得掌声，我……
我在想些什么？
“草骑士？”一声带着疑问口气的呼唤把我从思考中拉了回来。
“额，刚刚走神了。”
“我刚刚喊你好几声，你都没答应，还是去休息一下吧。”
“说的是……”我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帕尼尼，把我也送到欧雅她们身边吧。”
帕尼尼浮在天上，看他的样子，他大概已经听得不耐烦了：“嗯哼，那接下来就只剩我和希波哥哥了。”
我的眼前一片黑暗。
从前，我总是一个人在屋子里等待，等到有任务了，我才可以出去。
每一次出门，对我来说都很珍贵，我会用钱买好吃的，去四处看新奇的事物，这是我距离美好的世界最近的时候。
后来，我发现了最有意思的东西，就是戏剧。只要坐在剧场，我就可以看到许多许多的精彩的人生，那些好的坏的，与我不相干的人生。
他们知道我喜欢看戏后，就花钱让我看，看完了，我就要努力去完成任务了。
在有一次暗杀某位富商的任务完成后，我去查看尸体，却发现他的嘴角仍在抽动，我凑近去听，发现他在喊一个名字，就这样不知死亡地念了下去。
或许是他的妻子，或许是他的女儿，也可能是一个久别的友人。
在那次任务过后，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静。我感到了无与伦比的兴奋和畅快，这时，我才知道，我最喜欢的不是戏剧，而是罪恶，确切地说是美好被摧毁的瞬间。
越是高洁的人，在摧毁他们时，我越会兴奋。尽管我也同样尊敬他们，认可他们。
清廉的大臣，守信的商人，革命的领袖……最后，是正义的骑士团长。我的目标，从来是由我自己选择。
我怎么忘了呢？我怎么忘了这些事呢？
眼前的景象明亮起来，我好像一直在坠落，而现在终于落到了地上。
“席琳～”欧雅的笑脸，就在我的面前。
“来玩枕头大战～”
住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