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上充满了各式各样的矛盾与问题。
有些问题不费吹灰之力即可轻松解决，有些问题可能需要绞尽脑汁一步步抽丝剥茧才能求得真相，有些问题即使集结众人之力也不能在当下的知识与技术储备环境中得到解决，只能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等待后人的挑战。
而有的问题则像是潘多拉魔盒一样，随意触碰打开只会招致大量的灾祸，让自己陷入更为窘迫的境地。其中不乏有幸运的或是不幸的事件发生，但是如果想要深究的话，以后一定会对这样的问题越来越望而却步吧？
而我们三人现在要触及的就是这样一个问题。
为了防止谈论的中心突然闯回家，我们选择在辉夜的书房里展开会议。据辉夜的说法，这里甚至还新设了一层结界——呃，已经没有吐槽细节的时间啦。
“那么，在讨论解决方案之前……”和我一同站在书桌对面的艾莉卡突然对我弯下腰，双手合掌举在脑门前，“抱歉香月！上次对你说了一些任性的话，还把重要的话语省略了……”
“啊！那个……”艾莉卡的这幅模样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短时间内反而是我比她更加慌乱，“艾莉卡小姐说的重要的话语，是什么呢？”
与艾莉卡小姐在街上相遇的那一天，她的确没有把话说完。“只不过”之后的话语，我也十分在意。
我偷偷观察辉夜的反应，坐在桌前的他开小差似的抚摸着倒扣在书桌上的相框边缘，这个相框——不行，不能分心，我现在明明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其实，虽然我们已经一起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我们与小艾卡的关系也很久没有更进一步了。”艾莉卡的睫毛微微下垂，语气中带着无法掩藏的无奈，“虽然从表面上看来我们之间总是很亲密，但我们确实在暗中无意保持了一小段距离。”
“为什么会这样？”
“自从小艾卡来到这里，他的内心与思维就在飞速成长着。他可以和正常人类一样说话、思考，提出有价值的观点，或是发表有分量的看法。虽然小艾卡自己总是说让我们把他当成宠物狗来看待，但对我们来说果然还是太勉强了。如果强硬地让他听从我们的指令，那和体罚或是虐待他人有什么区别？”
“……真的有这么严重吗？”
“因为艾卡他以前真的是条狗啊。”辉夜加入了我们的谈话，“就因为他以前不是人类，所以他的价值观和我们相去甚远，成长以后更是如此。世界上不存在两个相同的人，因此只要不是做了什么出格的事，尊重他人的价值观向来就在情理之中。更何况我们生前都有着不愿提及的记忆，不经本人同意就随意出手触及的话，那等于是在否定他的价值观呢。”
我不甘心地咬住嘴唇，视线不知道该投向何处。
“那你们为什么当初都愿意帮助我？”
“那是因为你自己有着解决过去事件的强烈愿望，而艾卡并不是这样。”
“胡说！艾卡明明总是在寻找过去的主人，今天不也独自出门了吗？”
“找到原主人后只是毫无目的地一通乱吠，这种做法并不可取。”辉夜微微抬头，用深邃的眼神看向我，“就让我来告诉你吧，人与动物的区别之一在于，人类面对问题时在大部分情况下会把思考放在首位，而不是依靠本能去解决。艾卡只知道自己要找到前主人，却从来没有想过找到以后要做些什么，这难道还不是在依靠本能行动吗？这几十年间，艾卡虽然逐步学会了思考，却还没有学会如何安排自己思考与本能的优先顺序，这大概是他目前‘成为人类’的最大障碍了吧。”
“所以我们才要帮助小艾卡嘛！”艾莉卡的声音突然提高了一个分贝，“如果总是坐视不管，不还是会存在隔阂吗？关系良好却从来都不会闹矛盾，这样不算是真正的朋友吧？如果永远不去接触，我们不就永远都不能了解小艾卡的内心了吗？受伤又怎么样，受伤以后也能增强羁绊，这种事我……”
“够了。”辉夜开口的时机十分微妙，我很难分辨出到底是艾莉卡自行终止了话语还是辉夜打断了她，“连你都要开始‘自残’的话，我可就承受不起了。”
“辉夜……”艾莉卡的眼神失去了往日的活力，变得黯淡下来。
“知道了，我会帮忙的，仅此一次。”辉夜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吧。”
获得辉夜的许可以后，我连感谢的话语都来不及讲，率先抛出了一个问题。
“艾卡看上去十分厌恶他的前主人，却又不辞辛苦地去见他，这样做不是很矛盾么？”
“唉，相比于艾卡，你倒是一点都没有成长呢。”辉夜看上去有些困扰地揉了揉太阳穴，“我之前不是说过了吗，现在的艾卡行动起来凭借本能还是多于思考的。寻找松真是出于忠诚的本能，狂吠则是完全出于动物的本能了——那并不是因为厌恶松真，狂吠只是为了发泄心中的痛苦而已。如果艾卡当时保持着人类的形态，一定会咬紧牙关而一句话都不说吧。艾卡内心的忠诚是不会允许自己厌恶前主人的。”
我想起了艾卡在松真走后带着愤怒的表情，用力一拳捶在墙壁上的样子。那是否是对拘泥于忠诚之心的自己感到不甘呢？
“犬类的忠诚是无法与人类的忠诚相提并论的。犬类能够无条件地服从于主人，而稍有常识的人类就不会这么做。艾卡在学习人类的行为时或许思考过这个问题，但他一定无法说服自己并改变心中对于忠诚的看法。不过我倒是觉得，这份坚持并没有什么不妥——毕竟有信仰才不会迷失心智嘛。”
“……如果不能改变艾卡的观点，我们只能去推测连本人都不知道的目的了吧？”
“没错哦香月。”艾莉卡不知何时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元气，微笑着搂住我的肩膀，“这就是我们三人现在要一起讨论的事情呢。”
“是的，艾莉卡小姐！”
而我也以同样积极的心态回应了她。
我不记得作战会议持续了多久。一起走出书房时，看上去似乎完全不在意我们可疑举动的艾卡已经变成人类的样子在客厅等候着。艾莉卡按照惯例与艾卡亲密接触一番后心满意足地离去，辉夜把我赶出书房后继续坐在桌前看书，于是我只好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顺便再和脚边同样是在看书的艾卡聊聊天。
“呐，艾卡，你今天单独出去寻找前主人了吧？”
“嗯，明明气味确实存在着，但就是找不到。”
“我今天下午也出去找过，傍晚又出来找你，同样也什么都没发现呢。”
“对不起，香月，不过你最好不要那么在意我的事情，一定会很累的。”
艾卡的语气还是那么淡白，不过我已经不会再退缩了。
“可以是可以啦，不过一个人出门果然还是有些不放心呢，明天请让我陪你一起去找吧？”
“……如果你执意如此，我也不会阻拦你就是了。”
“嗯，那就这么决定了！”
背在身后的是默默握紧的拳头。
我也想和艾卡的关系更进一步。所以，我也会做出伤害艾卡的事，请你做好觉悟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