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我径直来到天星公园的篮球场,林和他的朋友已经在做准备活动了。场地边坐着三四个同龄的女生,彼此间态度亲密,似乎已经认识很久。她们是其他男生带来的吗?还是说都是林的朋友呢?无论是哪一边,曾经的我或许会是其中的一员,而现在,即使我还好好活着,也不可能很快和她们融洽相处了吧。
我等到林与他们分开做赛前准备的时候才走上前去。
“林,我来了哦。”
“诶?香月?抱歉,刚才太投入了,没有看见你……”
当林的视线落到我身上时,他却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这也在我的意料之中,因为我的形象的确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头上戴着一顶纯白色的贝雷帽,淡褐色的修身打底衫外披着一件蓝色的蕾丝花边短外套,粉色的短裙配上灰色的厚长筒袜,脚上穿着一双棕色小皮鞋。
这是艾莉卡自称的“自信之作”,虽然我觉得完全不符合自己的风格。
“香月你其实有着强势的隐藏性格,所以打扮的越漂亮就越能凸显出自己的气质呢!”
我看着镜中“脱胎换骨”的自己,的确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同时一股莫名的兴奋感也在内心涌动着。
似乎是在不断思考者同一个问题——这才是真正的我吗?
因此林会摆出这幅表情完全合情合理,我可是一点也不会觉得失礼哦。
“怎么样?我这身衣服很好看吧?虽然我总是觉得有些不合适……”
“那个……与其说是很好看,不如说是可爱过头了呢……我原来可从没见你这么打扮过!”
林的思考又跟不上节奏了,所以我便不再捉弄他。
“林,我按照约定来到了这里,接下来的时间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哦?”
“……嗯!包在我身上,一起开开心心地玩吧!”
“林!你在那里发什么呆,比赛要开始了!”
在场地上朋友的催促下,林结束了与我的交谈。
“要给我加油哦,之后还会带你去其他地方!”
“嗯,我很期待!”
热爱运动的林很快就进入状态,在赛场上和他们一同挥洒汗水。场外的女生们也都在欢笑着鼓劲,热情程度丝毫不亚于场上的选手。
名为青春的因子以篮球场为中心,渐渐扩散至整个公园。就连阔别娱乐活动许久的我也被这样的气氛所感染,记忆被拉回至自己的那段短暂而又弥足珍贵的时光。
第一次与林见面,也是在这个公园里。
刚从小学毕业的初中生们或多或少还保留着一些稚气,当时的我自然也不例外。某日路过公园,偶然发现几个身穿天星中学初中部制服的男孩子正围着那棵年代最古老也是最茂盛的大树鬼鬼祟祟做些什么,我皱了皱眉头,毫不犹豫地走了过去。
“你们几个!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像小孩子一样用刀在树上乱刻!”
突如其来的怒斥声使他们如同受惊的兔子一般,几乎是跳起来转向这里。而当他们发现呵斥他们的只是一名和他们年纪相仿的女孩子时,表情又变回无赖与不屑。
“我们做什么是我们的自由,你是不是管的太宽了?还是说,这棵树其实是你的私人物品呢,大——姐——姐——?”
强词夺理的发言搭配上阴阳怪气的语调,着实让人难以忍受,但我也早就想好了简单粗暴的对策。
“你们的意思是说,只要我把这棵树买下来,你们就会乖乖停手吗?”
“……你在吓唬谁呢?”
“那我把整个公园都买下来的话,是不是也可以命令你们再也不准踏入这里?”
几个人开始骚乱起来。
“嘁,原来只是一个单纯的笨蛋吗?”
“……等等,她好像是香月吧?”
“香月?我记得她的父亲在本地经营着一家不小的公司……”
然后,全都摆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丢下一句“这么想要就送你好了”,慢悠悠地离开了这里。
我松了口气,走上前去查看树上的刀痕时,身后响起的脚步声又让我警觉地转过身。
一个同样年纪、同样穿着天星中学初中部制服的金发男孩站在我几米开外的地方,脸上挂着在我看来绝对是不怀好意的笑容,于是我也自然而然将他归类进那个小群体里。
“你也想在树上留下‘到此一游’之类的话吗?”
“真是冤枉,明明我还什么都没有做呢,大姐姐。”
他的脸上依旧挂着笑,令人生厌。
“既然你都听到了,难道真以为我说的话都是在开玩笑吗?买下整个公园的事我不会干,但只是这一棵树的话绝对没有问题!”
“请你冷静一点,财富这些东西不过都是你父母创造的,跟你可一点关系都没有吧?所以说这没什么好炫耀的。”
“什……?!”
“不过,及时制止那些人破坏公物的行为倒是没什么错,你的正义与勇气的确值得赞扬。”
“不需要你来夸奖我!”
“可是,你的方法有些欠妥,或者说充满了风险与漏洞——面对携带危险武器的三名男性,作为一名同龄女性的你就这么毫无计划地横冲直撞,如果没有被认出来,你也很有可能会受到多余的伤害吧?”
“……”
无言以对的我死死盯着他,那笑容中却没有嘲弄,更多的则是认真。
“请不要误会,我没有要和你作对的意思。”他上半身前倾,做出一个应该被称之为鞠躬的举动,“刚才我也打算上前制止他们,却在多余的犹豫过程中被你抢先一步,因此我很敬佩你。”
金发小子的话语主题不断跳跃着,我实在难以跟上他的节奏,自然也不明白该做出怎样的反应。
“我不会责怪你,更不会嘲笑你。我只是想让你做得更好。”
一个莫名其妙的人在莫名其妙的时机出现,满口讲着莫名其妙的话,然后,莫名其妙地和我成为了朋友。
与林的第一次相遇以后,我出于自身兴趣在最短的时间内去了解他的为人——出生贫困却有着一头违和感满满的金发,先天瘦弱却不知为何喜欢运动从而练出了一身肌肉。崇尚节俭而憎恨攀比,平等待人而拒绝势利。因为风趣幽默的性格又喜欢与人交流,所以在不知不觉中有了很多朋友,和由于各种原因总是独来独往的我似乎完全处于两个世界。
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总在关键时刻影响着我的情绪。
林在公园说的几句话让我渐渐不再因为家境富裕而以骄傲自居。性格转变以后自己却因为常常在背地里被说成做作而感到烦闷不堪时,也是林站出来为我开脱,洗清谣言。当父亲的公司破产后,我被父母抛弃、被亲人嫌弃、被同学嘲笑,一切只能由自己来背负时,林以他自己的方式继续陪在我身边安慰我,让我感受到这个世界上仅存的一丝光芒。
过去的我在林的支持下一路坚强地走下去,却未能撑到最后,抱着遗憾死去了。现在的我既然能继续与他相处,那就应该和艾莉卡说的那样,尽情享受这段弥足珍贵的时光。
于是,在接下来的几天内,我和一个普通人一样,和林一起聊天玩耍——只要注意自己不与普通人类产生身体接触,我的生活就会成为与过去几乎接完美轨一般的存在。
然后,在令人陶醉的时光冲击下,我的脑内也产生了,什么都不会改变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