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浓山山麓,秋华池。
晨光熹微,清风自来,飘渺云烟细纱般轻绕于环伺的群峰,包裹着清明如镜的池水。
四周群峰林木葱茏,翠色如盖,山间偶有野鹿啾啾而鸣,更令这山水间突显一派幽深寂寥。
"侯爷,这魔教剿了多少次反而愈发壮大,现在是真真成了官家心头大患。官家口谕与侯爷,只要靖海侯做成此事,便是为国朝立下了不世功业,朕自不吝以公爵相赐。"
我覆着银制狐面具,抬目瞟了一眼跟我说话的龙雀卫副指挥使,又望了望围聚在我身旁十余个金盔金甲赤色大氅的将士,轻笑道:“那官家给赵将军和诸位兄弟的又是甚么旨意?你们要如何策应本侯?”
那龙雀卫副都指挥使明显一愣,继而疑惑道:“策应?官家只令吾等护送侯爷安全至此,吾等便该要回京复命了啊。”
我闻言伸出手指着自己鼻尖,诧异道:“你的意思是官家是让我一个人?”
副都指挥使旋即又朝我微笑道:“官家还留给侯爷一个密函的,不过官家亲**代必须是吾众人走后侯爷方可开启,看样子只能是侯爷亲览,是绝密无疑了。”
说着,一个虞候衣着模样的龙雀卫双手捧着玉匣,行到我身侧,弯着腰低声谄媚道:“卑职王南见过侯爷。侯爷以后做了公爷,看在这十几日兄弟们尽心服侍的份儿上,可千万提携提携小的们啊。”
此时的我自然没空搭理他,接过玉函,便对王南敷衍点了点头,问道:“你有没有甚么防身的武器?”
王南忙解开腰间悬着的流云长刀,欲递给我。
我不禁翻了个白眼。王南?不如叫王槌好了。天底下怎么有这么个不开眼的棒槌,竟然还混上国朝最精锐龙雀卫的一个虞候。
在旁伫立若松的副都指挥使见状,一巴掌扇向了王南后脑勺,喝斥道:“糊涂,这流云刀多沉?一般的兵卒拿着都觉得费劲,侯爷贵体能挥的动?”
又朝我憨笑道:“这不开眼的废物,是吾平时调教的不好,侯爷别跟他一般见识。”
我不由大窘。
想想自己好歹是世袭罔替的侯爵,祖上也是一刀一枪追随太祖爷拼出来的开国功臣。
到了自己这儿不仅不会武,竟然连刀都提不动了,真的白白让这些龙雀卫瞧了个大笑话。
念及此处,我摆了摆手示意副都指挥使无需再口舌纠缠于此,双眸忽地一亮,笑道:“老赵啊,你身上带着甚么防身的?譬如,毒?”
这副都指挥使唤作赵元,印象中龙雀卫里有个善用毒的行家,赵元作为龙雀卫统领,身上少说也应该带着几种配好的毒吧。
但见赵元似忖度了一会儿子,无奈苦笑道:“也罢,虽然吾不知官家交给侯爷的任务具体是甚么,但看这架势并非容易事。”
说着,从怀着掏出几个小纸包递于我,又道:“此乃龙雀卫内制的秘毒,上面都有标签,侯爷一定收好。若让这江湖上其他用毒的高人寻了去偷研究了配方可是不得了。”
我不动声色将纸包一股脑儿收进袖子,旋即浅浅一笑:“放心,本侯定会妥善收好。”
赵元一抱拳,正色道:“既如此,吾等已将侯爷安全送到这翠浓山,便要回京复命了。山高水长,侯爷任重道远,多加珍重才是。”
言罢冲十余龙雀卫一招手,众人纷纷与我拱手施礼,大家洒泪而别。
没错,真的是洒泪而别,此情此景,连一向心如止水的本侯都目中噙泪。不单为弟兄们一路辛苦地将我从繁华京城一路护送这山高皇帝远大山沟的情谊,更是为了本侯每日花的上千两银票!
娘的,果然是天子亲军,战力不说怎的,单这敲竹杠敲的本侯肝儿颤。
真他娘的不愧是大紫微宫那小混蛋儿官家最信任的一群心腹爱将啊。
打从京城出来,不是本侯座驾马车车轮坏了,便是大晚上赶不到驿站叫本侯睡在荒郊野外过夜,要么便是在营地找不到吃食让本侯饿着数羊就寝?
都会些武功,就不能打打猎挖点野菜甚么的吗?
本侯出京还曾幻想着尝些山野滋味,结果品尝到的只是一肚子西北冷风。
遂痛定思痛,终于在第三日琢磨到了其中关键处。当然,这每日千两银票的花销自然不能直接送,还须得有个噱头,毕竟国朝尚文嘛。
如话本子里说的,自古有道伐无道,连谋权篡位文人们不都要有个噱头借口不是?
于是乎,作为一个出色的儒者,我捂着心口感动地对赵元那厮道:“弟兄们为我一人不远千里相护,这份辛苦,这般真情,弟兄们嘴上不说,本侯看了心下着实难安。”
两千两的银票拿出,又道:“给弟兄们的买酒钱,算本侯一点小小心意。”
便见赵元那厮腼腆地一笑,接过银票就直接收了?
客套呢?不是该三给三让吗?
也罢,既然是不想再过苦日子了,这送钱自然亦不可一气送好。
好似做一笔生意,今天花钱买的是今天,明日花钱谈的是明日。
若是一次性上万两砸进去,自己袋子里没了银票。恐怕收钱的热乎劲儿一过,侯爷又成了被戏耍的猴爷了吧。
罢了,反正这群狗东西如今都滚走了。这翠浓山风光正好,若再恨恨地想这十几日被护送的苦楚真真是自寻烦恼了。
我寻了块大石,抱膝坐于其上,便打开玉函准备看看那个小混蛋儿官家究竟给我留下的甚么旨意。
但见墨绿色的玉函中静静置放着一张卷着的绢黄纸。拿出这所谓的官家敕旨,我心中忽生出一阵不好的感觉。
轻轻摇了摇脑袋,扫空灵海中纷乱的思绪,轻声读了起来。
“苏姐姐,我这皇帝当的苦哇。”
念到第一句,我便差点把心头血喷出来。
还叫我姐姐?我如今可是朝廷里叱咤风云的位高权重的,当然不是,我可是一个只悠闲在自己府邸种些花花草草的靖海侯爷。
记忆不觉飘回了十二年前,那时我十岁,那小混蛋儿官家才七岁。
那是我第一次随父亲进宫,小混蛋儿已被册立为国朝储君,而我的父亲彼时并没有仙逝。
那小混蛋儿第一次见到我的颜容时,偏认定了本侯是女儿身。
一直拉着我的衣袖不松手,后及先帝(小混蛋儿父皇现已驾崩)追问,他红着小脸儿半天才对我憋出一句:“苏家姐姐,我以后继承了皇位,册你为后,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