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阿婆给我我暂居的这间卧房其实不算大。屋中间只放着一张木桌两把木椅,屋里头摆着一张老旧木床和一个木柜。
在临窗的墙根下面倒开着三盆金灿灿的菊花。修长粗壮的植茎上布着些软软的茸毛,恁绿的叶片上匀称分散的叶脉亦清晰可见。
此时的我则正望着手中拿着的墨绿长裙,暗自摇头苦笑。
采薇不过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她现在的衣服我自然穿不了。
不过这孙阿婆平日里无事了便给自己小孙女缝做新衣,手中的这件便是待小姑娘长成大姑娘时穿的。
嗯,还好,刚好我穿上也算合身。
念及采薇,不觉心中又是一荡。
她年岁此时尚小,身子并未长开。
待她长成大姑娘了,那必定是是个迷倒众生的存在诶。
咳咳,这又在胡思乱想个甚么呢。
忖度着是不是直接将头上三千青丝挽起再斜插根木簪了事。
但,本侯可是个大男人诶!
怎么能像小采薇一样任由香发披肩般自在随性?
故而本侯决定还是要绾个龙蕊髻。
男扮女装嘛,既然要着装打扮就要做出个全套,衣物发饰理应讲究个认真。
国朝妇人的发髻,尤承前朝遗风。
龙蕊髻,便是那双蟠髻之别称。
古人“绀绾双蟠髻,云欹小偃巾”的词句说的便正是现下我给自己绾起的这个龙蕊髻。
发丝于头顶分作两大股,再以彩色丝织捆扎而成。
本侯此番着这妇人装,可自然不是喜好这口儿。
本侯是想弄清一个很严肃的问题。便是所谓的邪祟究竟是如何能避开村中妇人偏偏只令男子失踪的?
这便生出两类可能:
其一,那邪物像是长了“眼睛”一般,利用村中内应。初时调查好了各家男子,再以某种形式手段摄走之。
其二,那邪物并没有长“眼睛”。而是利用男女体貌生性之区别,以某种不为人知的法子再行摄走。
故而,本侯方才已假意辞别诸人离开这处村落。而现在是已经秘密返回。这便大概率绝了那邪物的“眼睛”的“窥探”。
没错,本侯如今是身子为男儿,穿戴为女子,真就只是想看看那邪物究竟如何做到“只男不女”的。
当然还有最后一种无奈的可能。
那邪物既有村中内应,又有能暗地里分辨男女的独特法子。更或者,那隐藏着的“眼睛”内应便是这孙阿婆?
不错,我已趁机像村民打听了这孙阿婆,采薇亦确为其孙女。
然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人心难测,不可不防。当然还需留有后手的。
我默默拿出个小瓷瓶,从其中倒出一枚醒心丹含于口中……
理了理裙褶,推开内屋房门,信步行出。却见孙阿婆正兀自在外屋愁眉苦脸似思索着些甚么。
遂又敛衽上前,双手交于胸腹,右腿后曲,微微躬身提起嗓子轻笑道:“孙家婆婆万福。”
“啊?小,小郎君你怎么竟然是女儿身?你难道一直是女扮男装来着?”
见孙阿婆目瞪口呆指着我探询的模样,我自然只含笑不语不会去主动对其解释甚么。
还未排除孙阿婆为眼线的嫌疑,若她真能以为我是女扮男装,倒不费我此番特意给她施这万福之礼了。
想记着从前自己堂堂七尺男儿,戴着面具是真真很不易出门的。
我便,咳咳,算是下了些功夫习练过女子轻柔软糯嗓音的。
至于女装嘛…嗯,其实现在穿起来的话……当然亦不能算太过熟练。
一般般熟练吧,对,一般般。
毕竟从前憋闷久了欲出门时也是穿过的……
嗯,男扮女装肯定都只是偶尔才会来那么一次了。
不过有意思的是在偶尔男扮女装的景况下,好像还从未有谁质疑过我苏侯爷女装时的一颦一笑、一举一言诶。
这种另类的肯定,应该也得算是一种人生中挺大的成功吧。
孙阿婆走到我身旁,道:“那个我说姑娘,天色晚了,就早些回房歇息吧。”
见这老妇人尤因我是“女孩子”尚在风中凌乱,听到唤的一声“姑娘”更实在忍不住心中好笑。
我垂目应道:“那孙家婆婆也请早些歇息吧。奴现在一个姑娘家家的,所以明天……。”
孙阿婆歪头盯着我许久,仍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道:“既然是姑娘家那就不怕了,你既然明日不想走留下应该无妨的。
只是我实在想不明白,姑娘你一心要留在我们这儿是专为了调查村里汉子们的失踪?”
我含笑点点头,“差不多吧,奴家好奇心重。本来就是应采薇寻她阿翁,现在留下顺便也看看村子到底发生了甚么。”
孙阿婆微微动容,瞅着我继道:“姑娘原来是为了采薇吗?不知姑娘与老婆子的采薇现在究竟算是个甚么关系?”
问我与小采薇的关系?
那当然是深爱彼此的一对情侣了。
诶,不过,即便我心中已然单方面定下了采薇。但现在还确实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我面肌微微一抽,淡声答道:“我与采薇的关系自然是,好姐妹了。”
孙阿婆摇头笑了笑,轻叹道:“汉子们失踪这事其实已经是报官了的,只是”,说着复长叹一声,缓缓转身朝她所居的屋子行去了。
望着孙阿婆渐行离开的背影,我雾中云里,更加疑惑。
孙阿婆这个意思应该是将百姓失踪报给了官府,官府却根本不管。
难道是这里男人的失踪同我朝官员也扯上关系了?
情况比我想的复杂的太多,此间事着实急不得啊。
当此时,暮云收尽,钩月已升。
诶,果然是天色晚了呢。
我掩口打了个哈欠,抻了抻懒筋亦回内屋准备就寝。
正欲推门时,外面一缕隐隐约约断断续续的笛音蓦传进了耳中。
我微怔。
有情况!
这笛音婉转,曲调悠扬,但细细听来实辨不清具体是远处哪个方向而来。
而那软和音色竟好似万千纤细之柔毛轻轻抓挠在心,真真是说不尽的畅爽松快和一种滋生于心底的痒痒感觉。
呵,这偏僻山村里谁会吹演笛子这种高雅乐器?
这便是诱本侯出去探寻的伎俩吗?
若是自己人,当知本侯身份,便是有讯息与我亦绝不可能如此般故弄玄虚。
而若不是自己人的话……
我猛推开了自己内房门,含笑走了进去。
那便反其道而行之吧。
倒看看那位吹笛的仁兄还能有甚么手段本事可以勾我出去。
嗯?这是?
原本忖度着不顾外面反常的笛音而选择进屋凭不变胜万变。
然屋内的景况比之外面却更令我疑讶不定诶。
本该属于我的那张木床上此时竟玉~体横陈,软着一幅凹凸有致的娇小身躯。
一头乌黑的秀发掩遮了床上女子大半脸庞,令人着实瞧不清她的颜容。
薄薄的被子只盖到她的胸腹美~臀,然其修长的玉颈、白皙的美腿却尽皆裸~露在外。
可以想象,薄被之下的她其实是全身赤~条条、不着一缕的。
这,算是美人计了吧。
我苦笑摇了摇头。无论是外面的笛音抑或现在床上的女子,背后帷幄之人将这局算是真做好了。
初时本想立在原地静观其变,然目下不想入局怕已恐是不能。
躲在幕后那位有心人能这么精心地计划准备又还怎容得我会有其他选择?
不过想来美人计对我并无甚用处,因我的确不算好色之徒且兼自控力甚强。
虚度了二十载光阴,惟一入的了心的怕也只是仅见过一面的采薇。
但即便是现在要我说,亦很难说清自己究竟喜采薇哪里。
人心难测,这难测的心,说的应该也包括自己的吧。
毕竟有时自己的心或比旁人的心更令人难以看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