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酒馆

作者:拾光zz 更新时间:2021/1/2 14:12:29 字数:3540

  一阵吱吱嘎嘎的响声从占满小摊小贩的宽阔大道转了个弯,驶进逼仄的小巷入口,惊醒了成片休憩于矮墙上的红色砖尘。褐色尘埃里,黑色矮马哼哼哧哧地拖着棕色木条拼凑而成的简易车架,晃晃悠悠地在湿漉漉的白色石道上摇曳出几条浅浅淡淡的青色印痕。

  随着勉强保留住马车这一称呼的家货什慢慢驶入小巷深处,一直回荡在驾车人耳边的低沉嗡鸣声也逐渐变得清晰起来。那声音让马背上的驭手不禁回忆起乡里老少年节时会共同赶赴的露天剧场,而且还得是刚散场的那种。脚步声、击掌声、交谈声、呼喝声、木头撞击声、金属敲打声…形形色色的声音盘旋在本就逼仄的小巷,让头顶两侧屋檐盛着的天光都仿佛被压得更低了些。

  慵懒的马蹄印一步步接近闹声来源,车上人耳边的动静也开始显得愈发高亢。不等耷拉在马脖子上的粗麻绳被轻轻扯起,矮墩墩的老马便很自觉地停住了脚步,伫立在一块只挂住了一半,上面还有几个破口的铝制标牌下面。

  或许是有一点犹豫,马主人抓着缰绳的姿势停顿了几秒,然后才用一个不急不缓的翻身动作下了马背。先是将家中的唯一一位四蹄成员仔细系好在石墙边孤零零的一根木桩上,年轻的车夫又瞅了眼来时方向的另一边,在确认过没有更多标牌后,终于怀着忐忑的心情推开了眼前只有半米多宽的木门。

  推开门一瞬间,麻布衣裳的少年忍不住对自己是不是不小心踏上了某张正要准备开幕表演的舞台产生了怀疑,情不自禁地低头看了一眼仍在手中紧握着的球形把手。在确信这是自己刚刚拧开的门把之后,少年怀着一丝畏缩地又将头抬起,战战兢兢地环视了一圈自他进门起便鸦雀无声的现场。

   “这位小哥,请让一让。”

  身后突兀传来一个轻浪却又透着几分温润的声音。可怜的少年几乎是被活生生吓出了一个踉跄,忙不迭地松开烫手的门把,都没来得及往身后看上一眼,便低着头飞奔到最角落一张酒桌旁把自己的脑袋埋了进去。

————

  我若有所思地看了眼从自己身前逃开的瘦小身影,心里想着下次是不是应该先解开匿身术再进门。然而,很快我便忘记了这点小事,转而将视线转回了此行的目标。

  佣兵分会的会长——同时也是这里的老板——正坐在他第二喜欢的吧台后面疯狂地对我皱着眉头。我上上次见到他这种表情是我由于与公会之间的一点小小报酬纠纷而不得不上门讨要的时候;上一次则是我在那次讨要未果烧了他的店和他第一喜欢的吧台之后。总之,每当他出现这种表情的时候,就代表我们两个人中一定有一个亏欠了另一个一屁股的债。

  不过这次我的屁股后面可是清清白白,那于情于理在气势上都不应该怂了:先是睥睨了一圈周围已经被我王霸之气震慑住的愚蠢凡人,然后以一个自认为恶狠狠的表情瞪了回去。双方可能僵持了有十来秒,最终会长大人还是只得败下阵来,紧绷的脸孔被代之以一副心力交瘁的面容。疲惫的老板对着周围正肃穆围观的酒客们挥了挥手,于是,热闹的人群便继续唾沫横飞,觥筹交错。

  嘈杂声中,店主人明显颇为不舍地从并不宽敞的吧台后面转出来,踱着慢腾腾的步子凑到一张空桌前,用脑袋撇了撇桌边的一把空椅子算是向我示意过之后,便一屁股坐倒在了另外一把木椅上。

  虽然对方的这种招呼方式有些欠缺礼貌,但作为一位一贯遵循儒雅准则的绅士,我是不会计较他人明明示了弱却还要死撑面子的行为的。这么想着后,我跟着挂起一个自认为比较善意的微笑,如同春风一般和沐地走向为我准备好了的那张座位。

———— 

  乡下来的少年在逃到角落的桌子之后便一直保持着垂首沉思的动作不敢稍有动弹,就好像唯独自己的桌面上刻有什么修炼秘籍一样。直到四周重新恢复了热闹,少年才敢稍稍抬起头,紧接着快速地扫上那么一眼。

  就是这一眼,就看到一个大白天还穿着兜帽风衣,全身上下一片黑只有一只手上缠满了白色纱布的古怪家伙从门口方向龙行虎步地走了过去。由于这位一看就很拉风的家伙是门口那一片唯一一名还站着的,所以可以认定他就是刚刚那个突然出现在自己背后的不速之客。

  被黑衣男离奇装扮吸引的少年忍不住又朝那边看了一眼,恰撞见那人抬起一只还穿着皮靴的脚丫就踩在某中年男子面前桌上的画面。可能是由于用力过大的缘故,木制的桌子猛地倾斜出一个惊心动魄的角度,原本摆在上面的杯盘纷纷落向地面,发出一连串叮叮咣咣的响声。

  整个酒馆内的空气都仿佛凝滞了一瞬,但又如同错觉般地马上恢复了喧嚣。虽然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但少年却总感到这喧嚣声里似乎有些心虚的味道。

————

  几乎是气氛刚刚恢复平常,便有一位侍者模样的男性端来一杯白水放在少年面前桌上。年轻人如获至宝地用双手将杯子捧起,借着透明杯壁遮挡,终于敢稍稍放肆地抬起那么一点头来仔细观察一下周围的情况。

  黑衣男的一只脚仍然踏在那张平白受苦的木桌上,坐在他对面的中年大叔则脸色奇黑,甚至比栓在酒馆外面那头又矮又老笨马身上最黑的一根毛都黑。而且,少年稍微有些失礼地想,这位大叔的头发也比自家大黑马头顶的鬃毛还要稀少。

  可能是因为从那人过去那张桌子到侍者为少年端上水之间已经过去有一会儿了,两人之间的交谈,或者说黑衣男单方面的趾高气昂正在渐入佳境。虽然隔着一段距离,加上酒吧中形形色色的杂音,但从那边仍能偶尔飘来一些诸如“哪个…混球…瞎说…”,“差点没…”,“上万块…护身符…”,“损失…裤衩都…”,“才这点…绝对不!”之类含混不清的片段。不知为何,少年暗暗腹诽,耳中听到的内容似乎都只有黑衣男一个人的高谈阔语。

  突然,从交谈那边隐隐约约地传来一声“…女武神…”。几乎是同时,少年猛地站起身来,全然忘记了自己手中还紧紧攥着的水杯。无巧不巧的,那晶莹剔透的小杯子在空中慢悠悠地划过一道难以捉摸的弧线,轻飘飘地落在黑衣男仍踏在桌面上的那只皮革靴子边,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后干净利落地四分五裂,只剩下原本在杯中还没动过一口的温水溅了满桌满地。

————

  这次少年可以肯定不是自己的错觉,一瞬间,偌大的酒馆内安静得落针可闻。四面八方的酒客有目瞪口呆的,有扭身眺远的,有捂脸低头的,就是没有一个敢表露出一丝激赞。就连坐在黑衣男子对面,脸黑得让人以为已经快要碳化了的中年谢顶大叔也硬生生止住了面部表情一直以来的阴沉趋势,代之以一张吃惊到浑 圆的血盆大口。

   黑衣男保持着一只手和那只手上的食指一同举向天花板的姿势风化在原地,只有一粒粒水珠“滴答”、“滴答”地从同样是一片黑色的光滑皮靴上落下。从猛然听到线索的惊讶中清醒过来后,胆怯的少年终于意识到自己好像招惹到了一个很麻烦的家伙。感觉一颗心都快跳到了嗓子眼儿上,慌里慌张地,他猛地跑向自己离“家”出走的水杯,途中又带翻了另一只无辜遭受牵连的杯子。

  比眨眼还短的一瞬间,高举的手臂已经变为环抱在胸前。没有人察觉到在什么时候,饱经苦难的木桌又重新恢复了自由,只留下淡淡的水印,宛如向谁诉说委屈后还未来得及擦干净的泪痕。“石雕”漫不经心地转过身,完全无视了自己风衣下摆仍在往下滴落的温热水珠,以淡然到甚至有一丝颤抖的声线叫道:

  “这位小朋友…”

  “我,我没钱…”少年一边说着,一边本能地捂了捂自己左侧的腰身。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莽撞的少年无视了面前男子脸上表情颇有向他身后正饶有兴致看着热闹的光头之前脸色看齐的趋势,低着头转过身,一溜烟地跑出了这间没有任何声音的空间——仍没忘记用一只手揣着藏得人尽皆知的钱袋。随着少年身影跑出,老旧的木门摇晃着发出阵阵磨牙似的响声,小小的酒馆也终于复归一片宁静。

————

  经过一段时间的思索后,在我脑海里现在可以确定的有三件事情:第一,我刚才一定是被那个小混蛋当成早上吃金子晚上吞银子,一只眼睛长圆孔一只眼睛长方孔的老貔貅了;第二,这小屁孩的身形好像有点眼熟,我琢磨着自己应该在哪里见过,而且还不是很久远。不过忘了就忘了,反正一天总要忘上那么两三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第三,现在的小年轻都不太诚实,明明腰间揣着好东西,我都能闻到味儿了,却还偏要说什么自己没钱。俗话说得好,蚊子再小也是肉,只要是肉那就是万万不能放过的。

  想到这里,我先是向已经被我一连串正义发言震慑得不敢起身的会长先生投去一个“赔偿金记得给我备好,不然再给你换个吧台”的眼神,然后潇洒地抖了抖半湿的风衣。真不愧是本少爷,就是能灵活利用一切不利条件来衬托我与众不同的风度。

  不过,令我感到有一点奇怪的是,周围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其他人的声音传来。但只是稍微转了转聪明的大脑,我便明白过来,这些人一定是为我进门之后那不凡的精彩表现所折倒了。呵,乡巴佬就是乡巴佬,少见多怪的样子还真是可爱。

  我挥了挥摆不起来的衣袖,步出酒馆的同时身影已经逐渐模糊,只留下一扇孤零零晃动着的木门证明着曾经有过不止一个人经过过那里。我好像又忘了点什么,不过那应该不重要。

  向着四周张望一圈,借着透明空气中留下的某种神秘痕迹,很快,我便锁定好一个方向不慌不忙地跟了上去。耳边好像有风声吹过低矮的小巷,卷起了绿叶在空中打上几个旋,然后悠悠地飘向远方。今天的天空依然一派晴朗,身后的小店也依然那样喧嚣,我的身影也依然未曾存在过这里,或者哪里的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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