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的气氛安静得有些诡异，虽然除了正慢条斯理地偶尔夹几口菜的某人以外另几位大男人进餐的动静都很能促进食欲，但已是饭过三巡，平日里叮叮咣咣的屋子却无一人说话的声音。
脸上刻满风吹日晒痕迹但仍能看出本来端庄模样的中年女性左瞅一眼，右看一圈，憋了再憋，最终还是没忍住开了口：
“帕蓝度，你去城里打听到恩人的消息了么？”
正埋头扒饭的少年带着一丝莫名慌乱地抬起头，不知为何，他的视线先瞟向了一边看似毫无反应的不速之客，恰看到一只微微抖动又如错觉般很快静止的耳朵。双眼再度转回母亲那边，帕蓝度的表情明显有些窘迫：
“没，没有呢…娘…”
从进屋落座之后便几次欲言又止地抬起头的大个青年看到有人先开口，终于没忍住跟着发问：
“俺婶，弟他进城是去做什么了？问俺叔也没说清楚，只说是去找个人，就是这什么恩人？难道是之前那次…？”
“可不是咋的，”女人叹了口气，“上次这孩子进山打猎，一不小心入得太深，不知怎么遇上了大猛兽，差点把小命都丢了。”
弗莉.该因一边说一边带着三分埋怨地瞪了帕蓝度一眼，后者无话辩驳，只好挠挠自己的头发。中年母亲无奈地叹口气，接着为虽不是亲戚却亲如一家的青年解释：
“他回来之后那副样子你当时也是见到的，说是差点丢了半条命也不为过。不过我们都没和乡亲说过什么，只说是他遇到了狼群，运气好才侥幸逃出来。”脸上露出犹豫的表情，弗莉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仍然说道：“回来之后我们又问了这孩子，他才告诉我们，说是碰巧有人路过，出手相救才活下来的。”
“是大恩呐，”阿索叹道，“这不争气的回来后就一直念叨，说什么要报答这份恩情，这点倒是做得像些样子。可人家只是路过，在村子附近也打听不到什么，所以这不才说要去城里，看看能不能探听到什么消息。”
“那得是个什么样的人呐？大猛兽啊，听说是很厉害很厉害了。我听说国王之前有一次清剿各地的猛兽，其中有一只大猛兽就是出动了足足几千人的军队才杀死。”
一边说着，体型壮硕的青年一边颇为向往地咂咂嘴。早就清楚他从小对从军热情的两位长辈都没有在意他的动作，只是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转向自己的儿子。被两道视线盯着，帕蓝度一张脸逐渐有了挤到一起的趋势。平素里对父母没有隐瞒的年轻人自己也不清楚，为何唯独在这件事上无法开口，只能支支吾吾地发出一些含混不清的声音。
“让我猜猜，”一直仿佛不存在似的黑衣男人终于开口，“是不是一名银盔银甲，银发银眸的女骑士？”
帕蓝度这次的吃惊犹要胜过黑衣男之前带给过他的任何一次。蓦地抬起头，正好迎上对方似有玩味的眼神，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少年几乎称得上失礼地大声问道：
“你怎么？…”
黑衣男眨眨眼，又将眼珠往天上转转，仿佛回忆了一下什么后才复归原位，带着明显的笑容说道：
“当然是你自己告诉我的了。”
“我？”
帕蓝度困惑地睁大眼睛，仔细回忆了一下酒馆中的经过。难道是那个时候他察觉到自己是因为听到恩人的称呼才站起来的么？一定是了，虽然一开始是想着向这个人打听一下恩人的事情，但可以肯定的是，后来自己一路上都没有提到过这件事情。
这样想着，少年晒得微黑的脸庞又开始透出红晕。青年阿！总是分不清心中的感情，却遵循某种无谓的本能行动，等到撞得遍体鳞伤才醒悟过来些似是而非的大道理。在他们嘴上的那点倔强或者腼腆，又何尝不是一种无知的表现呢？
黑发黑眸的男人微笑着转开视线，继续用一种谨守礼节到近乎刻板的动作从盘中夹起一根青菜。少年的母亲在短暂的愕然后也回复了平日里吃饭时的模样，一只手还在桌子底下拍了正瞪圆了一双大眼张口欲言的自家丈夫一下。不过这下更远处没有太多心思的青年就没有人能来提醒了，于是果然，便见他带着一丝愕然和某种很难意识到的浅薄偏见问道：
“女，女的？”
“女的怎么了，”弗莉随意闲聊似的开口，“虽然城里的大人中女人不多，但那些有名有号的厉害人物里女性也一向没少过。不要因为自己有两下把式就不把女人放在眼里，将来出去闯荡迟早是要吃亏的。”
“没，没有…”青年涨红了脸，吞吞吐吐地说，“俺，俺就是奇怪。就，就是没想到会是位女大人…”
“她很厉害的。”
有些唐突的声音突然响起，帕蓝度冒冒失失地生生插入一句，又很快受惊似的埋下头继续貌似专注地对付着自己碗里的东西。
阿索诧异地看了自家儿子一眼，又转头瞅瞅家中女主人，然后便明智地以和帕蓝度几乎一模一样的姿势低头对付碗中的饭菜，最后便只剩下无心失言的青年因为被当面喊了一句而一张脸庞显得愈发红润。
“不是，俺没有那个意思…”身体壮实动作却窘迫的大男孩慌里慌张地摆手，不善言辞的程度也就比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好上一点有限。本也没打算让青年为难，弗莉.该因正打算接着开口，却已经有人先一步出声：
“我吃饱了，多谢两位的款待。那么各位请先用，我要带我这徒儿去说些私话。”
“不是，我没答…”帕蓝度从碗中抬起头，一句话还没说完就感觉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托起自己的身体，然后不由自主地从餐桌上站了起来。
自号拾荒者的家伙对着饭桌上其他几人微微点头，然后微笑着扯了帕蓝度一下，扭头就将他带进了里屋。阿索和弗莉充满困惑地互相看了一眼，犹豫之后却没有阻止，而刚刚从尴尬境地中解脱出来的青年则更是来不及有心思顾上这些，只是难得从窘迫境地解脱，终于可以大大地松上一口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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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手关上并不严实的屋门，我转过身，用玩味的眼神端详着刚从挟持中逃脱出来的青涩少年。对方此时正坐在墙边的一张靠背木椅上，一双手拘谨地搭着自己的膝盖。感觉这孩子的情绪应该已经准备得差不多后，我清了清嗓子，又在喉咙里“嗯”过几声以尝试各种不同的音调，最终选了一款自认为比较成熟稳重的开口。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但我不会解答。哦，不过我倒是可以告诉你一下为什么我会看上你做我的徒弟，毕竟也不是随便什么歪瓜裂枣都能入咱的眼的。要问你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我当初在酒馆一眼就看出你天赋异禀，骨骼清奇，天灵宽…”一边随口说道，一边借着摇头晃脑的动作不引人注意地瞥一眼正低着头的瘦小少年那清瘦至有些逼仄的面庞，然后很自然地接着顺了下去，“…窄适宜，一看就是大富大贵，人中龙凤之相。呵，呵呵…”
本来还无所适从的少年有点无语地看着明明说过没什么能说的却还扯出一长串不着调言论的家伙，几次忍不住想打断对方并发问，但最后都憋了回去。我看了一眼这家伙，熟练地无视了对方的发言企图，咳嗽两声后继续说了下去：“或许你会觉得我说的这些没有什么说服力，但是，我敢保证我向你所言句句属实。毕竟…”
“我能帮你找到圣座女武神。”
“我…”刚鼓足勇气张开口就被噎回去的少年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跌回身下的椅子，满脸涨红地“我”、“我”了半天也没说出点什么。我善解人意地拍了拍他的肩，大度地说道：
“年轻人嘛，我懂，我懂，见色起…不是，这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正常。更别说是那种脸蛋又漂亮身材又棒，打起架来一点不慌还对人一副冷冰冰女神样的妞儿，对你这样的年轻人杀伤力是大了些，好理解，好理解。”
“不是，我…”
“不用解释，”我一巴掌拍在对方肩上将他摁了回去，“都是男人，谁还不是这么过来的？我和你说，这个人呐，都是要有色心的，这很正常。一个人他要是没有了色心，他就…”
“我不是那种想法！”
帕蓝度猛地起身，动作之大甚至带翻了身后的椅子。但又几乎是仅仅一个瞬间后，少年便感到了后悔。畏缩地低下头颅，帕蓝度用一对眼珠使劲盯着自己的脚尖，全身上下只有一双嘴唇微微嚅嗫。
长久的安静，长到帕蓝度开始逐渐感到不安。他抬起头，却并没有看见预想中的画面，面前只有一张正淡然含笑的脸。
“对于你的恩人，你现在这点能力，有和没有都没有什么区别，”我从少年身旁绕过，转身踱至小窗前，停住，回首，“想要报恩，是么？那就跟我走，我可以让你帮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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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你走，”不知哪里来的冲动，帕蓝度捏紧了拳头，“我不是一无是处。”
仿佛是错觉，幼狮一般的少年看到从窗户中映出的最后一抹夕阳照在男人的背后，一片阴暗的身形中唯有一双漆黑色眸子闪过一瞬深邃的光。眨了眨眼，刚才的一切果然只是幻觉，逗哏仍然是那个逗哏，那张明明也算英俊的脸上此时却灿烂得如同一朵花儿一样。
“选我就对了！放心！虽然咱只是个拾荒的，但在这一行里那也一直称得上数一数二。别的东西我不敢打包票，但你跟着咱练上几个月之后，出去收拾个把将军头领，那都不成问题！”
“哦，哦哦…”帕蓝度使劲挠着自己的头发，努力从记忆里寻找着应付这种场面的经验。好在我也没打算等他说话，再次用力拍拍新收的徒弟肩膀，我情绪高昂地接着说道：
“好徒儿，那我们这就开始吧！现在去和你父母说一声，然后跟我去修炼的地方。三个月！只要三个月，保管让你焕然一新，变得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起码有我一半帅！”
“我不是…啊？现在？”
少年正打算发表疑问，但果然没能逃脱被我再次打断的命运。又一次拍拍他的肩膀后，我转身向门口走去。
“好事不宜迟嘛！我说，”推开门的前一瞬间，我转过头对着仍一脸懵逼的少年眨眨眼，然后潇洒地露齿一笑，“帕蓝度，现在就去像过去道个别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