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生的75年中,布莱恩特一共经历过大大小小9927场战斗;在人生的第75年,布莱恩特统共经历过不多不少10场战斗。而这其中真正能称得上认真以赴的次数,是0。
反复地做着深呼吸,双眼亮得惊人的老人努力用微微颤抖的双手抓紧手中沉实的铁棍。许久未曾体验过的澎湃感觉在老人的心湖中激荡,震得老人鬓角霜白的几缕发丝都在耳边飞扬。
如果不是少年游历时那次绝无仅有的神奇遭遇,仅从对面之人身边此时控制不住溢散出的气息来看,老人都相信自己今天注定会把性命交代在这里。可幸而,那次绝无仅有的机缘让本就天赋绝冠的老人彻底与西军中其余人等处在了一个完全不同的实力层级上,即便本身的武艺早已随着年龄增长而不可避免地大大衰落了,但仅依靠着这非人的力量,老人就依然能与其他军中另两位天资横溢的俊杰英豪抵水相抗。
眼眸中时不时有无法辨清的复杂符号一闪而逝,老人勉力控制着正在体内肆意奔流的无穷能量,一双本是稳若磐石的脚步现在却时不时会有一下踉跄。一边尽力将这过于庞大和猛烈的力量约束在自己体内,一边观察到身上气势居然完全不输给自己的另一方,即使是身经百战的老人看到对手这样的气场,一双瞳孔也不禁微微收缩。
但是能看得出来,对面少女现在的状况也并不乐观,虽然充盈的能量正无可沛御地从仅仅是在那里站立着的她身上如海潮般一波波涌现出来,可这也恰恰说明对方现下已经几乎失去了对自己身体内那份力量的控制。对这情况有种熟悉感的老人不自觉地猜测,对手或许也是通过某种方法获得了某种本不应属于她的东西。
感受着体内这股已经太久没有拥有,以现在的身体竟几乎要控制不住的力量,少女却并没有强行压制它在身体里的冲撞。轻轻闭上紫水晶一般清澈的瞳眸,少女张开双手,潮汐般的能量在空气中宛若形成实质,无休止地从正**着双脚浮在半空的少女体内荡出,又被悉数吸进正悬在身前半空中的巨型镰刀。
奇妙的循环在少女和镰刀之间运转,就仿佛这一人一物此时已经化为一个整体,正以无人能听到的声音在轻柔地互相呼唤。仔细体会着这每一份都好像已有千万年未曾体验过的力量,虽然心里明知道强行唤醒它的代价,一点微笑还是不自觉地绽放在少女浅浅的唇角。
缓缓睁开眼,一直无风自动的紫色发丝飘然垂落,柔顺地搭在了少女小巧但**的后弯上。伸出一只素白的柔嫩小手,少女从空中轻轻接住同样缓慢下落的巨型镰刀,原本力量沉凝在内的镰身此时却因吸收了少女身上过于充沛的力量而正通体闪耀出璀璨晶莹的紫光。
将镰柄用双手平握在胸前,少女平静双眸望向激动至颤栗的老人,勾了勾嘴角,身影自然地消失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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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有和煦轻风从身边拂过。
走在辽阔无边的戈壁上,少女却闲庭信步如正在沿着自家后花园中铺满滚圆鹅卵石的小溪畔漫步。浅薄嘴角勾起,仿若微微带笑;随手摘下一朵白蕊蓝瓣的小花,又于不经意间将花瓣洒落在地上;对着指尖停栖的细小蝴蝶轻轻吹气,又目送它张开粉蓝色翅膀消失于远方。
少女缓缓转过一张白净脸颊,淡淡望向半跪在地上的老人,与身型毫不相称的巨大镰刀伏在手中却轻若蝶翼。仰起脸才能对上少女那双温柔眸子的老人急促地喘息着,只有用手扶着隐隐出现裂纹的铁棒才能勉强将身体撑起。
还未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的老人一对瞳孔时涨时缩,仿佛仍在为刚刚自己完全无法反抗的落败而震撼。眼瞳中,原本清晰可见的神秘纹路此时却已经停止了旋转,光芒几近黯淡。
体内气力正飞速流逝的老人怎么也想不通,明明已经使用了那份甚至不应为人类所得的力量,但为何不仅没有扭转局势,甚至最后反倒比看似被压制实际却并无什么损伤的先前结局还要更为惨淡。努力调整着错乱了的呼吸,图拜.布莱恩特于长达75年的人生中再一次近在咫尺地预觉到了自己的陨落。
静静地用一双虽然未着寸缕却依然白嫩无瑕的小脚丈量过荒芜的褐色土地,少女一步步踱至半跪的老人身前。并未低头看上一眼,只有手中镰瓣在经过身边时顺手从半跪着的老人脖颈左侧不紧不慢地划向另一侧,少女目不转睛地走过,有点点温热鲜血从背后喷上了紫色长裙的裙摆。
行至老人身后,沉默地看着手中在一阵模糊晃动后如幻影一般突然消失的镰刀,少女调动起体内最后一点力量,将刚刚未能成功挡住的血污从一双匀称小腿和恰好遮住膝盖的紫色裙纱上清理干净。
仰首望天,感受着这似曾相识的,最后一丝力量和生命一同从体内消逝的感觉,少女精巧的粉色唇瓣却不禁有了又一段小小的勾起。
第几次了呢?又将自己搞得一团糟。好像很多,又好像没有太多,大概,除了尚且弱小的自己无力地倒在冰冷的地面上,稚嫩眼瞳勉强睁开一丝缝隙望向头顶不知是在何时出现,除了模糊黑色便再看不出什么的身影以外,便要是那次身体几乎已经从知觉中消失,残留的最后一丝意识却好像听到有什么人正在耳畔悲伤地呼唤着自己的名字。
低下头,无人能察觉到地,有发自心底的笑容从少女鲜花一般的唇角彻底绽放。说起来,每次自己快要把自己折腾到死掉的时候,都是那个人——总是那个人,恰恰好出现在自己身边呢。
不过,少女又有点赌气地想,加上这次的话,自己可是已经有两次是因为那家伙才不管不顾地把局面搞成了这副模样,所以,所以…这一次的话,如果是那家伙的话,也还是会来到自己身边的吧?
最后一缕意识从犹在微笑着的澄澈双眸中流逝,紫色的女孩如紫色花藤一般悄无声息地折断,接着缓缓滑向粗糙的泥土地。但,就在少女的发梢将要触及褐色的土地时,从遥远的天际有一点几乎无法察觉的黑光突然显现,只是眨眼都不到的一瞬间,那细长的黑光便已变得肉眼可辨,伴着阵阵雷鸣般的呼啸声,如诸神从天际挥手掷下的天罚之剑一般径直轰入了少女身旁的地面。
被从天而降的铁棒的落地冲击激荡起且正在逐渐消散的烟尘中,此时却有一双包裹在漆黑皮套中的手掌突兀地出现,将将托住了少女如欲弯折的纤细腰肢。沿着修长手掌向上,一道清俊身影正半跪在少女身边,薄薄唇角含笑,杂乱睫毛低垂,柔软地凝视向怀中小心翼翼虚抱着的女孩儿。
一身黑衣的男人轻缓地将柔若无骨的少女抱到提前铺好了的一层黑光上,保持着半跪在地上的姿势抬头望向逐渐放晴的天空,脸上好像有点点无奈模样地笑着叹了一口气。直起身,胡乱拍拍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看上去依然年轻的男性却用颤巍巍如同八十岁老人家的动作外加吃奶的力气才将深深插在一旁的黑色铁棒从地里拔出,甚至险些因为用力过猛而向后摔倒。
又习惯性地拍了拍屁股上压根不存在的尘土,我将一只手举过肩膀,用力将手上的黑棒投向了遥远的天边。足有一米多长的黑棒在飞行时便逐渐缩短变细,很快便化为一根肉眼难辨的铁针,在一阵光华闪耀后凭空消失于云层下的半空。
闭眼默数了两秒钟,我睁开眼,左手托着将少女盛起的一层黑光,右手则仿佛在那里有一根棒状物体似的虚握向半空。正打算发动力量离开的我犹豫了一瞬,扭头瞥一眼远处的某个方向,紧跟着眼珠转了两圈,却仍是在一声哂笑之后摇摇头,连同少女的身形一起逐渐淡化在这还有一丝土腥味的空气中。
一片荒芜的戈壁上,遮蔽太阳的云层已经开始逐渐散去;渐渐透出的日光下,曾得到老人有意庇护的小小绿洲最终也没能幸免于难;而卷着沙尘的厉风中,原本还能偶然看到的野羊和老鼠也都早已不见踪迹,只剩下连湖水都被蒸发到不知哪里去,只留一片坑坑洼洼的湖底。
灰色的天地间一片安静,而且这份安静好像就要像这样子永远持续下去。可只有呜咽风声流转的沙丘间,一双整洁的军靴却突然打破了那里的宁静。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的人影从远方一路行来,最终停至生命已然流逝却仍保持着半跪姿势的老人面前。
只能看见一道挺拔背影的来人低头凝视着老人犹自圆睁的双目,长久的沉默后,缓缓抬手从鼻梁上摘下了黑色的眼镜,保持着微微垂首的姿势对着跪在面前的苍老身躯行了一道一向只有在战争结束后才会用到的军礼。
“真是难看啊,”摘下镜框的男人低低地说着,“你也没有想到过自己会以这幅样子死去吧。”
耳边只有风声呼啸,沉默的老人显然已不能再回答自己的问话。跟着静默了一会儿后,穿着轻便军装的男人终于伸出一只手摸向老人的眼眶。伴随着一阵圣洁的光华流动,早已死去的老人向前倒在了这片他守护了大半辈子的戈壁滩上,身体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停止的风沙渐渐掩埋。
男人将手中放出微光的小球收回体内后,面无表情地转过身,一双纯白翅膀飒然展开在他的背上。比身体还要长的双翼于风中鼓动,男人并不宽阔却仿佛蕴藏着威严力量的背影逐渐消逝在遥远的东方。
随着男人的离去,就在不久前还惊天动地的戈壁上这回便真的只剩下了片片荒凉——直到不知多少天后,某支过路商旅中的顽皮孩童惊呼着被不知什么东西绊倒,从土里揪出了一片老人碎裂盔甲下的衣裳,人声才复归至这片荒无人烟的大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