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冬季各种不利因素的缘故,在萨岚王国偏北方,秋季往往是有商旅活跃的最后一个季节。而对于那些以过路行商为主要招揽对象的路边酒馆来说,秋天也是他们打开大门,卖力挣点过冬柴火钱的最后一次机会。
坐落于萨岚王国中部偏北的王城里德特——翻译成帝国通用语即是不拔之城——的西部城郊,一间开在离王国干道不远处某条岔道上的小酒馆中,我正一心三用地同时做着拨弄手中几乎已是空空如也的劣质玻璃酒杯,嘴巴一鼓一鼓吹着根本吹不出来的泡泡以及时不时瞄上一眼被酒馆老板挂在门口被秋风放了又摆摆了又放的旗幡下半合着的门栏三件事,无聊得几乎要趴到面前污迹斑斑的桌子上去。
看着形形色色的人流在小小的酒馆中来来往往,我昏昏沉沉地点着自己浑浑噩噩的脑袋,断断续续地喝着杯中留下的那么点清清浅浅的劣酒,耳边有淅淅索索的隐隐约约人声传来,却不能提起我丁丁点点的兴趣。
可能等了有三个半女朋友出门前化妆打扮的时间那么长,我终于看见一名戴着副细框圆边眼镜,一张还算年轻的脸印着股读书人特有的文弱气质,微微弯着后颈无声无息间就低头走进了酒馆的男性。
又喝了一口杯中剌得我的喉咙都好像开始有点疼的淡酒,我假装已经醉倒的样子,忍着反感侧趴在面前沾满显然早已擦不掉了的污渍的木桌上,只将个一头毛黑得透亮的后脑勺对向刚刚走进来的穿简朴长袍的人影。
来人看似已经处于观察视线之外,但在我微微闭合的双目中,却有那人正满脸高兴看着店老板端来的几壶明明算不上什么好酒的水酿直搓双手的画面。而与这画面互为补充地,从我抖动得几乎无法用眼睛看出幅度来的一只耳朵中也不断传来啜饮某种液体和嚼吧什么清脆食物的声响。
可能是错觉,我仿佛听到有谁的肚子发出了一连串“咕噜噜噜”的动静,而且音源不知为何似乎就在我正趴着的桌子下方。埋在臂弯里不会有人看见的脸黑了一下,虽然并没有饮酒的爱好,但为了给自己那愚蠢的妹妹擦屁股,将万里飞梭残余的一点儿能量都用光的我可是一路用两条腿跑到这小酒馆里来的,整整两天两夜别说休息,就连饭都还没有吃上过一口。
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加上并没有有意控制身体的缘故,我竟感到自己有点想要睡着的欲望。这应该不是因为我面前还剩下小半杯的劣酒,毕竟虽然我没有尝过太多,但也能大体感觉出它其实就清淡得几乎和水一样。本来还想着难得尝尝酒味的我遗憾地咂咂嘴,稍稍运起力量将血液里的酒精清理干净,一双未彻底阖上的瞳眸中终于开始微微闪烁起点点黑光。
————分段线————
牵着满脸乖巧的少女的柔软小手,芙兰朵东绕西绕,终于到了自己本来今天就想要过来的佣兵公会总台正前方。
装饰并不华丽但构造宽阔大气的佣兵大厅中,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反映出了男人们盔甲上的利光和女孩们艳丽的容光。幸而在这个地方,即便是女性也多身着利于战斗或厚重或严密或紧致的服饰,而公会里的职员又在制服设计上专门避开过这种风险,所以值得庆幸和遗憾的是,注定没什么人能实现想要从这镜子似的地面上一窥某些风光的妄想。
牵着女孩绕过一组刚刚处理完事情正从前台向外走的佣兵小队,略带好奇地瞥了一眼小队中女战士那头无比醒目的及腰火红色长发又收回了目光,芙兰朵终于来到了公会办事台的前方。稍微整理了下表情,在脸上挂起一个刻板得略有些明显的礼貌微笑,芙兰朵对着正在收拾桌上文件和印章的前台女生说道:
“你好,我身后这位女孩需要办理新生法师入队准备手续。”
将一摞刚刚叠好的纸张抱到桌面一旁,接待员小姐扶了扶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抬起脸,在看到芙兰朵身后娇小的身影时好像小小地吃了一惊,但又马上低下头来在另一叠文件中开始翻找。
“新生法师…好的,”从纸堆中抽出一张空白表格来,接待员小姐将其递给面前的女性,“请填一下这张表,注意名字那里不要写外号。”
明显犹豫了一下,大概是被躲在后面的年幼少女那双怯怯偷瞟过来又很快躲回去的大眼睛打动,接待员小姐还是违背惯例地多嘴了一句。
“那个,请问您确定是这位小姐要办理手续么?”
“啊,是的。”
正一边低头填着表一边纠结某些私人信息是该问一下身后女孩还是直接让她自己填的芙兰朵略有些错愕地抬起头,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那个,我能请问一下,”看了一眼芙兰朵胸前除了代表法师身份的那一个以外,另一枚正是从这间大厅里发放出去的徽章,接待员小姐接着说道,“您是打算让她加入自己的小队吗?”
“啊?”突然意识到自己之前好像少考虑了一些问题,有点窘迫地用空着的左手大拇指搓了搓食指,芙兰朵不好意思地开口,“那个…我当佣兵已经是好久之前了,现在并没有小队。”
“啊…抱歉,是我多嘴了。”
有点担心这么一个又小又好像很怕生的女孩子该怎么融入陌生队伍但也只是有点的接待员小姐最终也只是接过了芙兰朵递来的表格,在检查无误之后盖上印章,然后收进了桌子下方的一个公文袋中。
“好的,谢谢配合。那么,登记的手续这样就算是已经完成了,接下来请您先回去等候,公会会检查您的资格并为您准备相关的其他手续,还请记得于最早三天之后再回来这里办理最后一道正式记录的程序。另外,如果您最后仍然没有什么意愿的话,公会将会为您安排一支实力匹配的新建小队,请问这样可以么?”
“啊啊,哦,好的…”
芙兰朵有些纠结地代替女孩答应着,心不在焉地牵着她,转过身从刚刚进门的熙熙攘攘的佣兵们中间穿过,并不算很快地一路步出了大厅。
大厅外的空地上,阳光正一片明媚,还有一些绿化用的小草零散地铺在两人左右。芙兰朵拉着少女的手缓缓经过了告示厅、悬赏厅和休息厅,最后还是走到了公会园区大门口。
一路上仿佛终于做下了什么决定的女法师如同刚刚注意到一样地抬起头望了望眼前正有两名手握兵器的壮汉把守的大门,不放心似的又领着身后的新人出了门口。
“那个,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再过来?”
“我…”少女细小贝齿咬了咬浅浅的唇瓣,“我都可以。”
“那就三天后,还是这个时候。我就在这里等你,好吗?”
芙兰朵感觉自己有点像是在哄一个从来没有过的小妹妹。
“嗯嗯,好…”
少女小小的脑袋赶忙点着,一头漂亮的蓝色偏短发随着她有点过大的动作摆来摆去。
“那,你先回你来的地方吧。我还有点事,就不送你了。”
“好…”
女孩儿目送着眼前的大姐姐转身走回了公会大门,一双清澈透明的大眼睛中悄然爬上了一抹很少出现在这双本应亮闪闪的眸子中的喜悦。
————分段线————
法师先生视线转了一圈,打量着这间看起来人气并不怎么样的酒馆,其间双眼扫过了趴在角落一张桌子上好像已经酣睡不醒的醉汉背影,却并没有怎么在意。
本来他是应该直接进王城和达库尼家的家伙亲自报告的,但是因为那件事需要联系到一位很重要的人物,而那位现在又正以谁都不知道到底有多快的速度向北而去,所以法师先生便只能来到这家会有固定眼线每隔一段时间便来传递和接收情报的酒馆,佯装过路的酒客在这里等待那名不知道会长什么样的线人出现。
点了一碟腌黄瓜,一盘沙拉,以及两壶虽然不算什么上品但好歹还有些香味的水酒,法师先生像模像样地“佯装”着一名嗜酒如命的酒客,才一眨眼间便干完了一整壶清酒。
咂摸咂摸嘴,法师先生又喝掉了剩下那壶的一半,才终于舍得夹一根黄瓜放入口中品尝两下。感觉这家的黄瓜好像有点腌得过酸,法师先生又赶忙从桌上夺过了酒壶往杯中盛满,然后一口喝净,勉强压了压唇齿间的酸气。
无奈地叹口气,法师先生从怀里摸出了几枚铜币,小心翼翼地捡出两枚后又将剩下的几枚偷偷摸摸地塞回了胸前口袋,跟着抬手招呼了下正半支着胳膊无所事事地在前台后面发着呆的老板。
一路盯着两壶清酒被店小二托在托盘里端上身前的桌面,法师先生似心疼又似满足地再叹了一口气,一边吃着小菜一边小口小口地啜饮着酒水,嘴里不知怎么还能有空闲在小声地自言自语:
“倒霉球球,这下子休假估计是没指望咯。不过也不能便宜了那个壮崽崽,回去之后就和他多要点子铜板板。”
只要张口就能有享不尽荣华富贵的宫廷首席大法师先生眼睛几乎要贴在桌上地注视着一滴滴往外漏酒的最后一只酒壶,等了许久也没见再有。一声闻者无不会发自肺腑地感到悲凉的叹息声响起,首席大法师先生摸了摸自己并不鼓胀的胸口,最终还是打消了再来两壶的念头。拿起柄叉子拨拉着碗中还未动过一口的沙拉,大法师先生心中不禁埋怨起那名迟迟未到的眼线来。
连沙拉碗都被仔仔细细地舔了一遍后,法师先生不禁略带怀疑地看了眼正在自己桌上摆放着的小小物件——确实是王国情报大臣一面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保证能调动所有王国暗线一面亲手交到自己手里的那个。现在的小家伙总不至于在这种事情上都能出错吧?
宫廷首席大法师本已经微醺的脸庞缓缓平静了下来。挺起一直随意耷拉着的瘦削腰身,透明镜片下的双目严肃地凝视向自己身前看似空无一物的方向。不知何时,空气中开始有丝丝缕缕的黑色烟雾正在缓缓弥漫,虽然并不显眼,却奇妙地遮盖住了里里外外所有的视线。
盯着先前大眼扫过本不应出现在这个方向,仍然趴在桌上仿佛对周遭一切都浑然未觉的角落里的醉汉,首席大法师一颗心不禁开始缓缓下沉。
能在自己完全无从察觉的情况下布置出这样的手笔,这次…怕是碰上了硬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