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俗人

作者:拾光zz 更新时间:2021/1/15 8:11:59 字数:3221

作为一国王城,很少有人会注意到,里德特其实每天都会向外产生数以百吨计的粪水和其余各式生活垃圾,但城中的每一条街道却总能保持洁净如初——这都是得益于众多每日起早贪黑架着简易牛车在城墙内外不断奔波的清道夫们的辛勤工作。

年轻的时候,马福也干过一些给某间店铺跑腿或者在什么大酒店里招呼客人之类的活计,不过随着年景转变,到了如今这四十岁出头的年纪,为了给家中只能为那些虽忙碌得几乎没有什么属于自己的时间,但却也并不比自己宽裕到哪里去的工人们缝补些破旧衣物的妻子,和那几个有一茬没一茬地勉强跟着位一身单衣连瘦削身体都裹不严实的教书匠念些书的孩子们,保证上一份每天都有、至少可以果腹的食物,虽然早年给人搬东西时腰腿都落下过一些暗伤,但马福还是于招工的骑士侍从大人捂着鼻子,在他居住的这种王城中随处可见、满是污水的小巷中张贴告示时上前多问了那么一嘴,并最终成为了一名每日都不辞辛劳为着王国作出着一份微薄贡献的光荣清洁工。

哪怕是像马福这样已经干了很多年的老人,和工头结算工钱时却仍得是按量计酬。将粪水装得几乎要晃出来的木桶仔细地一一合好后扣住,又摸索摸索勉强兜住了这些快要掉下来的木桶的一圈木板上虽然有了些锈迹但总体还算牢靠的铁钉,马福扯了扯在自己腰上挂着的小布囊的布带,小心翼翼地爬上了身前破旧牛车的驾车座。

慢悠悠地架着木纹斑驳的牛车,缓缓拐出了并不宽敞的小巷,在经过铺着青白石板的大道路口时熟视无睹地顺着一边驶过;又沿着交错弯曲的巷弄,迎着灿烂的日光,拂着和煦的轻风,穿行在明暗交错的道道红叶树影中,皮肤因为风吹日晒而显得黝黑褶皱,头发却已经半白了的男人沉默地在身下每走一步都会逛荡一下的牛车上坐着,骨节嶙峋的双手紧紧地牵着那两根拴在牛鼻环上,总是粗糙难握的麻绳。

架着木车慢慢接近了城门,左右各有一排全身覆甲的卫兵在把守着的大开着的厚重石门间,正有足足四队人流在从其中缓缓穿过。曾经也会在等待时自然地抬起头仰望下那面巍峨耸立着,用一块就有一间小屋子般大小的灰色巨石严丝合缝砌成,里里外外足有三层的庞然城墙的马福,却只是保持着驾车姿势不变地顺着人群将牛车驶到了其中一条长队后,用没有什么神采的双眼平视向前方,静静等待着身前的队伍逐渐变得不再那么冗长。

大概等了足足有两炷香的时间,盔甲鲜亮的卫兵终于轮到了如同因为已经在十几年岁月中架过了身下低矮的牛车太久,而连一张脸都染上了层层沟辙的清洁工。例行公事地打量了几眼并不值得怎么打量的车夫,又捂着鼻子用棍尖远远挑开一点车后桶盖,身形高壮,哪怕站着都比佝偻着坐在牛车上的马福要长上一头的卫兵老爷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就把后者放出了城门。

与其说早已习惯,不如说压根就从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过的瘦弱车夫安静地架着牛车驶出了身后如巨兽大口般的城门,又躲着平整宽阔大路中间光鲜亮丽的车流从边上一侧缓缓行过,在一道不起眼的岔口处晃悠悠地勉强转了个弯,木轮起伏着就滚入了一条略有些颠簸的小道。

终于将并不招人喜欢的货物送到了目的地,身材瘦削的清洁工架着陈旧的牛车缓缓向回驶去。或许是想要稍微慰劳一下自己,满身疲惫的车夫打眼望着前方远处虽然还看不到屋顶但已有旗幡微微扬起在视线中的酒馆,慢慢将后者并不宽敞的门口纳入了眼前。

并没有一点在意明明这家酒馆的酒水真的就淡得像水一样却为何还正摇晃着推开木头门栏的客人,也没有对在这样并不暖和的季节里那位客人却还穿着一身单薄的黑色衣物,只在背后披着件明显只能用来装饰美观的黑色披风感到一丝好奇,马福只是沉默地将空载的牛车停在了离酒馆尚远但恰好能从里面的窗口看见的一棵树边,然后一圈圈将手中麻绳系在了那根并不宽大的树干上。

与正一只手扶着脑袋蹲在门外的醉汉擦身而过,马福推开了嘎吱作响的木栏走入了酒馆。熟稔地走向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在算账地拨弄着算盘的老板,手掌轻轻拍了拍榉木桌面,一脸愁苦的男人用沙哑得已经辨不出本来音线的声音开口。

“一壶酒,一碟芹菜。”

戴着顶小圆帽的老板抬起眼皮瞥了一眼前来点菜的熟客,然后头也不回地冲着身后喊道:

“照例,酒和芹菜。”

隐隐约约有应答声从老板身后挂着帘子的屋内传来,继续拨拉着算盘,一方看上去没有任何招呼另一方的意思,另一方好像也没有过自己会被款待的期待,只是径直走向了以往常去的角落。

远远地就看见某张桌上趴着的,又一位喝得连眼镜都已经摘了握在手中的醉汉,马福暗自摇了摇头,倒也没什么嘲笑这两人酒量之类的想法,只是在经过那张桌子时自然地多看了那么一眼。

形若树皮的干枯手掌微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沉默着经过的男人径直踱到了熟悉的木桌旁坐下。稍顷,店内唯一一名脸庞年轻到有些过分了的店小二脚步麻溜地端来了马福那份并不丰盛的酒菜,而后者只是沉默地看着身前翠绿的十几根梗茎和外表斑驳的一只小酒壶,直到小二又转身进了里间,才慢吞吞地夹起段芹菜慢慢放进了干裂的唇间。

马福来时就已经是半下午了,本就冷清的小店在这种时候更是几乎没有别的客人,而前台的老板则已昏沉得快要趴到桌子上去,所以除了马福一下一下的咀嚼声和偶尔的吞咽声以外,这间并不算怎么大的酒馆中便再无其他的任何声音存在了。

等待许久也没等到前面那张桌子上趴着的醉汉起身,马福心中不禁对上边那些大人的不着调作风产生了着实称得上是大不敬的怀疑。

虽然刚才只看了一眼,但非常确信那时候在自己眼中,摆在前面那张桌上的东西正是只有在大人们反复训导时才提到过,却一次都没有机会看见,但一旦看见了就要将持有人当作最高上级主动联系的特殊物件,马福本打算等到对方出门再找个机会凑上去,但现在看来这个计划可能是要破产了。

瞥了眼前台已经彻底趴到了桌上去的老板,马福沉默地盯着面前已经空掉的酒壶,又等了好几分钟后才在空无一人的酒馆中站起身,假装若无其事地走到了前面那位正趴着的大人身侧,俯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拍了拍他的手臂。

“嗳,小伙子,醒醒。喂,别着凉了。”

等了几秒钟,看到对方仍然没有什么反应,马福又用枯卷的手掌拍向了他的肩膀。

“醒醒,小伙子,快醒醒,这里可不是睡觉的地方。”

只有沉默。马福沉默地看着仍然毫无声息的醉汉,又用眼角余光打量了一下柜台后仍然小寐未醒着的老板,犹豫再三后,终于还是硬着头皮轻轻推了推这位正趴着的大人的身子。

未曾料到哪怕已经是尽量用上了不会冒犯到这位大人的力气,但随着这一点都不算沉重的缓缓一推,眼前大人清瘦的身体却软绵绵地翻了半圈,最后露出了一张清秀但毫无血色的文弱脸庞来。心底不知为何有种不祥预感的清洁工颤抖着手指触向了眼下这张斯文脸孔上一对平平无奇的鼻孔,入手处不仅没有气息,甚至还有一片彻骨的冰凉。

再也顾不上被人察觉身份的危险,只是为了生计所迫而成为一名王国眼线的男人跌倒着坐在了身后冷硬的地面上,却感觉这臀下的石面还远远不及自己的心脏冰凉。

————分段线————

我扶着好像有点疼的额头走出酒馆,其间曾有一名一看就被生活压得不轻,已经未老先衰了的家伙从我身边经过。

只是朝他瞥上一眼,我便知道这事儿看来是已经瞒不住了,在心里想了想要不要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这个家伙也给打扫掉,但最后还是懒得再动弹——这绝不是因为我的脑袋正晕乎乎的,满心只想找个地方赶紧大睡一场。

不得不说,哪怕已经活了这么多年,酒这东西对我来说仍然是件迷幻的玩意儿。喝上去也没什么意思,但就是会有那么些时候想弄上两嘴;喝一点点倒也没什么感觉,多喝一些就有了稀里糊涂的反应。每次喝酒时,我都会有意压制自己身体的自我保护——如果不是这样,那我还不如往自己肚子里灌水。可是如此一来,我是不是也得忠实地还原酒后的感受呢?这可倒真是个深奥的问题了。

敲敲脑壳,放弃了进行这种不适合我的深度思考,我用一只手紧了紧身后只能用来耍帅的披风,哪怕是脑袋已经昏昏沉沉了,但在这逐渐变深的秋意中,我还是由衷地感到了一丝寒冷。深深感到当人难,当帅的人更难,而当一个明明靠脸就行却还得自己四处奔波休息不下来的帅比更是难上加难的我于身边渐渐萧瑟起来的秋风中不禁无奈地叹出一口气,倒是颇有些英雄难过美人关的感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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