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比不上北方的冰天雪地,但于萨岚东方的崇山峻岭之间,在匹诺山脉那宛如一柄利剑般直插入云霄的巍峨主峰阿徳忒斯南北各一旁,无数高低起伏如狼牙锯齿一样的大小山岭也是一路延伸,浮凸出了一条修长险峻的曲折山脊。一道连绵不绝的灰色风化长城就蜿蜒攀爬在这些颠簸盘桓的山岭间,有无数褐色飞扬的旗帜在长城上的每一座烽火台中猎猎作响。
一队覆有鲜亮青色盔甲的士兵排成长列从男人身边走过,夏文.达库尼举目眺望向了躺在群山另一边方向上那片广阔的金黄色冲积平原,一双粗厚的深黑色眉毛正微微拧起。
“看什么呢?”披着一身轻甲,银质头盔抱在手中的年轻将领踏步从他身后走来,“又在觊觎别人家的富饶土地了?”
眉头没有舒缓,夏文.达库尼侧身看向了来人。
“萨岚和圣里安王国一向交好,我说过,这种玩笑还是少开为妙。”
耸耸肩,脸庞看上去最多只有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蛮不在乎地继续说道:
“是是是,谁都知道,我们的王子大人一向心系黎庶,热爱和平;以雄狮之目凝视关外,用宽阔之背守护沃原,又岂会干出那等鹰视狼顾之事?”
“这又是谁说的?”一直拧向一起的眉头终于无奈地放下,十月里正好刚到而立之年的二王子倒像是对着一位最小的小王子一样地看向了眼前这个大将军家的小儿子,“别告诉我又是你把别人灌醉了之后教给人家的。”
“嘿嘿,那哪能呢,”惦着脸笑了一下,身份尊贵却给人感觉与寻常军油子并无二致的萨岚大将军少子毫不脸红地就回道,“这儿可不像是当初在王城,私自饮酒那已经能够得上触犯军律了;其实我也就是眼看着那些操练新兵蛋子的军士们实在是太过辛苦,于心不忍便让他们去休息了会儿,然后自己上去代替了而已。”
“你啊,你啊。”无奈地摇着头,达库尼有点哭笑不得地对着身前这个仿佛永远长不大一样的小兄弟说道,“你可别再给我训出几个皮尔斯来。”
“呵呵,呵呵…”大概是没想到对方居然也会开这种玩笑,因尼特.皮尔斯一时竟只能用两声干笑作为对兄长这句调侃的回复,“那估计用不着你说,我爹都得先打死我…”
好笑地白了眼前这名油嘴滑舌的年轻人一眼,夏文.达库尼却没有继续与他打趣下去,只是重又将视线转回到了长城对面这片广阔的原野上。
皮尔斯走上前,一直到与另一名男人肩并肩的位置才停下脚步,然后收起脸上残留着的笑意,也随着他的目光一起眺望向了远方那片金黄色的大地。
“你在担心的到底是什么?”
并没有立刻回答,达库尼于短暂的沉默后缓缓开口。
“我总感到,就在我们眼前这片土地上,正有风雨欲来。”
“哦?”并未因对方这好像只是在表达直觉的说法而有所轻视,历代将门的皮尔斯家小儿子也少见地严肃问道,“难道你判断,圣里安真的会对我们有所图谋?”
“不…”自小便在军中历练,成年后更是长期镇守在王国东部的崇山峻岭之间,被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会更偏向于军方一系的储君之一这次在沉默了更久时间后才接着说了下去,“虽然圣教对里安这种完全教派化的王国自然会表现得更为亲近,但萨岚毕竟也奉圣教为国教,帝国的总教不会轻易允许其他教国攻打我们的。”
“那…?”不解地皱起了眉头。
“但我总感觉…”身体前倾用双手撑在身前灰得已经泛白的石砖上,夏文.达库尼一双圆正的眼瞳直直凝望向远方那已经熟透了的金黄色麦田——将来会变作遍布整个平原,饱满麦粒从合不拢的门缝中溢出的无数粮仓,“就在不久的将来,圣教军的银甲将铺满我们眼前的这片土地。”
沉默地望向了与兄长所望同样的方向,虽是身为少子却已经有了将军威仪的年轻男人微微眯起了一双棱角分明的星目,此时此刻,却和身旁的英武王子想到了同一个地方:那并不是广阔平原上看似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肥美粮草;也不是号称在整个洁苏半岛东方最强的真鸟圣教军;甚至不是正横亘在两人面前,疆域虽不广阔但却拥有上百万精兵良将的偌大王国。
虽然都未看向身后,但愈发接近的冬季寒风正从两人身旁吹过,卷得均未戴上头盔的两位东部军团统帅发丝一同在最后一缕秋日阳光中肆意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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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是被他们抓来做苦力的么?”
闲得发慌的青年样男性张扬着一头肆意妄为的红发,吊儿郎当地看向了正赤 裸着上半身、做着力量训练的少年。
等了半天仍未得来任何回应,红发青年撇撇嘴,转而扭头看向了另一边虽然正喘得呼哧呼哧,但却仍在坚持着训练的另一名少年。
“你也是被他们…”
“我是,自愿,跟,师父…”少年看上去很辛苦地回道。
“哦。”又撇了撇嘴,红色瞳仁也是红色的红发青年扭头环视了一圈,倒是颇有点不知道该把自己的眼睛往哪里放的感觉了。
打量打量这个,又打量打量那个,但两个光是重复同一个动作就已经重复了好几个时辰的少年又能有什么好看的呢?如果是一位怀春少女在这里,倒是有可能偷偷朝着那边多看上那么两眼,可此时这名青年他又并无这种爱好,所以最后哪怕再怎么不情愿,也还是只能与一直含笑看向自己这边的男人对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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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觉自己的一张脸都已经快要笑成姨母了,小红这家伙才终于肯朝我这边看上一眼。罢了罢了,谁让咱于人有亏呢?赔点笑脸也是罪有应得。
想到这里,我努力牵动了两下面部肌肉,想要让自己的笑容看上去能显得更加和蔼一点。成效好像不太好,因为红儿的脸上又露出了之前那副活脱脱就像是刚吃过大便一样的表情,而且这次吃下去的可能还要比上一次的更热乎一点。
“咳咳…”我清了清嗓子,“就算你不情愿跟我说话,也别用吃屎这种方式惩罚自己啊…”
“滚!”红红震怒,接着仿佛感觉语气不够强烈似的又一连重复了好几遍,“滚!滚!滚!!!”
“你吼那么大声干嘛了啦!”我被红小子的大嗓门吓得捂住了耳朵,“就算吓不到我,吓到花花草草也多不好呀!”
“我错了,是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就不该看你,更不该理你,我真蠢,真的…”仿佛什么上体了似的,红儿看上去就很让人心疼地将自己的整个身体都缩在了规整堆放好的巨石块围成的角落中低声喃喃。
“咳…好了好了,不逗你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见着这家伙就总是莫名地想要恶心他——大概是那种如同吃了排泄物一样的表情真的很有趣吧。“你就别生紫儿的气了,她本来脾气就那样,现在更是胸都没了,变得更凶了一点,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怎么就没见你当着人家的面这么说呢?”露出了非常复杂的表情——其中大概是有点痛心疾首——红发青年捂着胸口高声控诉。“而且我生的压根不是小紫的气,而是你的才对!”
夸张的面部表情缓缓收敛,我张起了一双澄净的纯黑色眸子,直直地看向了面前这个曾把我当作最信任者的男人。
仿佛感受到了某种气氛,对方一张本来还满是气愤和嫌弃的脸庞也逐渐安静了下来,一对红色中稍微透出点橘黄的眼瞳在我的紧紧注视下没有分毫移动。
“我知道…”一开口就是一句非常惹人厌的句式,我常常如此;但“我知道”,那正是我心里想的,所以我也必须这么说,“…对于你,紫儿,还有更多家伙,我所做的一切无疑只是一个天大的错误。可你们并没有放弃我…”犹豫了一瞬,又纠正道,“…大部分人,都没有放弃过我。我没法说什么亏欠不亏欠,那未免会显得有些过于恶心;虽然我并没有思考过自己是否后悔,也未曾有过一丝犹豫,但就如我很清楚我正在做什么一样,我也清楚我做的这些对你们来说又意味着什么。虽然…有些后果即便是我也未曾想到,但我也没有办法说我全未曾预料。”
“我是个自私的家伙。”再次沉默,聆听我说话的人却在那一双黑色的瞳眸下将脑袋微微转开了。“如果说我有什么去做的,那也只是因为我想做罢了。我可以毫不讳言地说,在我的心里,她…是比一切,比你们,甚至比我自己都还要更为重要的…存在。所以…如果再来一遍…哪怕再来十遍,百遍,千万遍,我也会十次,百次,千万次地那么做。你会对我有怨恨,这也在我的…预料之中。所以,如果你真的无法再帮助我,我不会感到任何奇怪。”
隐隐有些水光的红色眸子再一次忿忿地盯向了我,红发青年的眼神中却并无太多纠结,反而蕴含更多的竟然是某种悲愤。
“是啊,你知道,你总是什么都知道,你也总是把什么都料到了。可哪怕料到了…你,你也还是会去做!有人说过,你就是个没有心的疯子…他说的没有错!你连小紫…小紫她会为你而死都早早料到了,却还是去那么做…”
总是被不仅只有我的缺德家伙们起了个女性外号的青年样男性狠狠地抹了把自己快要流到嘴上去的鼻涕,从那里传出的声音却突然变低,如啜如泣。
“你不仅自私,你还卑鄙…你早料到我不会避开小紫,所以你才让她来抓我…你早料到我没法彻底地恨上你,所以你才来对我说这些话…你最卑鄙的地方就在于,你把自己的卑鄙都摆出来给别人看,从而让别人再也无从指责你的卑鄙…”
“我就告诉你吧,哥哥!我就告诉你吧!你成功了,你成功了!你总是能成功,却只失败了一次,就把一切都败在上面了!但我就这么告诉你吧!这一次,你还是像以前每一次那样成功了!我会帮你的!我会帮你完成那件事的,就像上次一样!可你别再指望我会像上一次那样什么都听你的了!如果你还想让紫儿她陷入绝境的话,就算拼上我的一切,我都要亲手破坏你的一切计划!”
默视了青年的眼角两秒,我却并没有继续解释些什么,只是默默地将视线垂下,独自于心中默念:
你说得对,红儿;但,自私也好,卑鄙也罢,我都一定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