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该想到的。安恩心想。
“哎呦这可真是有缘啊老…哥。”看了看转过脸来的男人那张看上去说是五六十都不会有人怀疑的沧桑脸孔,头上像是顶着个麦秆结成的鸟窝一样的小哥惊呼着说道。“没想到居然是我们分到一个帐篷了嘿?”
“幸…会。”因为不太想和面前这人说话,结果倒是意外地显出了个文绉绉,不过却也不用担心怕被别人误会——任谁都能一眼看出,躺在面前床上的只是一个普普通通、忙于生计的男人。
“幸会幸会。”顺口就搭上了话茬,不过转眼又将对话拉回了自己的轨道,年轻男子接着说道,“嗳当时是真没想到你也是来这边啊,谁又能想到你问我那时候会有这事儿呢?要是早知道,咱还能结个伴儿不是?也省得我自己在车上连个说话的熟人都没了。”
不自禁地思考了一下仅仅问了一次话是否就能算是熟人,还没等安恩考虑出个什么结果,对方便继续把话给说下去了。
“不过要么会说有那句话呢,这就是所谓的缘分啊!虽然当时错过了,但是到这儿不还是撞见了?要我说,老哥你和我就是有缘,这么多人呐,领任务的时候遇见一次,现在又住到一顶帐篷里来,那不是有缘是什么?这要是搁到那戏剧小说儿里,那就是男女主角一见定情,再见定命,你看这可不是么,都住到一个屋子里去了…”
“等等…”连老实木讷的男人都实在对年轻人愈发渗人的胡扯感觉听不下去了,未加多想地就出声打断了对方,却又很快迟疑了起来,却是一时间想不起来到底该把话题转到什么地方去,于是在犹豫了一阵后只能是问了一句没有什么意义的废话。“你也是因为兽潮来这的?”
“那可不怎的。”但不知该说这算是符合了黄毛男子一向的形象设定还是怎样,即使是一句废话,他也还是顺着它开启了成吨的话茬。“我和你说老哥,这兽潮每年冬天都有,你别看平常我们好像都没怎么听过,但是国王那边可是次次都上心着呢。虽然说这玩意儿变数不大,每年都无惊无险地就过去了,可要真搁那动乱的年代;那得是有个两百多年前了呢!那时候还早就没有我呢,当然也没你,要我说,除了那些真正的大人物,应该也没几个能从那时候活到了现在的。那要是活到现在可就不一样了,每年应付应付就能过去,也没什么危害,除了附近住的人得搁这时候躲躲家里,嗨,要么说我们萨岚别的不提,就是军力那是顶顶的强盛呢,确实是不得服也不行!”
说到兴起处连唾沫星子从嘴里飞溅出去都未从察觉,要不是手边既没有木板也没有桌子,说不定都已经抄起来一把就拍了上去,活像个街头边——说不定来这之前真的是?安恩不禁心想——说书人的黄发雀斑年轻人,在这大晚上仍是手舞足蹈地对着自己眼前看上去已经麻木了的室友大声地说着一些漫无边际的闲话。
“静一静!”帐篷外有正好巡逻至此的军士呵斥道。
缩了缩脖子,真的只是变得安静了一点,年轻人放低了音量但语速却丝毫未减,甚至在说话时因为喉舌可以感觉更轻松还增加了一点频率。面对此情此景,哪怕是早已经对陌生人不会怎么放在心上的中年男人也从心底感到了一丝束手无策的无奈,只得独自转过脸去,期盼着对方什么时候能发发善心,自己给自己停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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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原路返回,又顺着队友留下的记号一路前行,当艾诺这边的两人赶到可能是现场的地方后,眼前已经有四个人影正在那里平静地说着些什么了。
看着这明显是并无什么一路上胡思乱想出的各种状况发生的情景,小女孩先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就将刚刚还几乎要到了抓狂地步的紧张抛到了脑后,好奇地凑上前,听着队友们不知道到底在讲些什么的对话。
“…没事就好了。”有温柔却又清甜的女声在低低说着些什么。“我们还以为你们遇上危险…”
“嗯嗯…让你们担心了。”能听出有点尴尬的另一个女声在和她说着话。“实在是没想到会有这种事情…”
“怎么了?”没有忍住好奇,小艾诺一张清秀中还有点婴儿肥的小脸蛋凑上前插嘴问道。“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是这样的。”语气中的尴尬还没有消去,芙兰朵转过脸,看向了这个队伍中年纪最小的成员回答。“可能是这附近的一些植物有致幻效果,在这个迷雾环境中又被放大了,所以我就…”
因为是自己的丢脸事却还要由自己说出来,本就不怎么擅长厚脸皮的女法师此刻实在是感到有些张不开口了。
“芙兰朵刚刚说她看到了一条巨蛇。”女战士帮忙解释道。“有带着青色鳞片的一面蛇体从她眼前整个滑了过去。”
“啊…?”实在是没有听懂这描述的到底是个什么画面,艾诺满脸迷惑地又看回了自己的大姐姐。
“就像是…一面墙一样。”哪怕已经知道了那只不过是幻觉,但想起来却仍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哆嗦。“本来还是几颗树干的地方突然就有一面覆盖了整个眼前的肉壁从浓雾中很快穿过,上面的每一片鳞片都至少有磨盘大小…但是眨眼之后,那里就还是那些树木,地面上也没有任何痕迹。”
“然后你们就发了信号?”黑发少年也凑上来询问。
“不…”这次是真的尴尬到无地自容了。“当时我就被吓到了,本能地用出了那个术法…”
“哦…”低下头摆出沉思的样子,也不知道少年到底对女孩可能会被算作胆小的举动有没有什么看法,但总之他是什么都没有说。
“这还真是挺吓人的幻觉呢。”也拍了拍小小的胸脯,小艾诺倒是真的有点害怕似的说着。
“嗯…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但是从那些鳞片间…就好像有种寒意能直接渗入人的骨髓里…像是…”女法师迟疑地试图描述着当时的感觉,最终却只是摇了摇头,放弃了继续纠缠于只不过是幻觉的东西。
“没事就好。”似心用温和的语气安慰,看上去对眼下这些琐碎的状况并没有往心里去。“艾诺你们那边原本计划的范围应该也探查得差不多了吧?”
“嗯。”小法师点头回应。“我们是正好打算回去的时候听到芙兰朵姐姐那边的声音的。”
“我们这边也是完成任务之后听到的。”轻轻点头,面容柔和的女性神官继续说道。“既然都结束了,那我们倒是正好可以一起回去。”
“好。”有点担忧地看了一眼另一边正被红发战士搭着肩膀,虽然表面上基本已经镇定了下来但手指还不自觉地捏在一起的女法师,小艾诺转回头,尽量用没什么特殊的语气答应道。“我们一起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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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都没什么问题吧?”虽然是顶头上司,询问下属时的语气却很普通。
“没有,将军。”年轻的下属回答问题时也好像因此而显得轻松了许多,但仍透出发自心底的尊敬。“白雾峡这一片没有任何易动。”
“嗯。”拿眼神凝望着不远处那条从十几米宽的山谷中窜出的还带着飞沫的白色河流,青年将军的脑海中却不知道正在想着些什么。
虽然说,已经多少年都没有在兽潮时发生过意外了,但无论是作为一名军人,而且是一名带领着无数忠心从属于自己的士兵的军人,还是作为在王国中有着悠久历史的希达尼家族当代的唯一一位继承人,阿尔特.希达尼都自觉,自己有着义不容辞的责任,来把自己所负责的这次行动中的每一步都做到最仔细。
耳边不断响起着的是湍急的水流从骤然变窄的河道中奔腾而出的声音,几米高的空气中都溅起着苍白的小型浪花,在这样急速的河水中,却还能看见长着青灰色鳞片的小鱼时不时地从高高的浪头上跃出。
“这边一共安排了多少佣兵?”头颈未动,只是突然对着站在侧方身后一步的下属问道。
并不了解眼前的青年人其实早已经将整个计划都烂熟在心,只是以为对方没有记住那些一般会认为并不算是很重要的配合力量,忠心的下属用稳健可靠的声音回答着自己为之宣誓效忠的将军。
“白雾峡出口这一带一共有两千多佣兵,其中真正能算得上正式力量的只有三百多人。”停顿了一口气,然后接着说道,“在这附近不远处的雾居森林南口则有大约不到一千人,正式的佣兵要多上一些,大概是两百人左右。”
“三千多人啊…”不知为何语气中有了一丝丝的感慨,年纪轻轻却已经能够执掌无数人生死的青年沉默了一阵,然后才转过身,一边向身后挥着手谢绝了属下的好意相送,一边踏下了白石砌成的塔楼。
“都是过苦日子的,告诉下面的兄弟们,能客气的就尽量对那些佣兵客气一点,各方面也都不要为难他们。”
“还有,”在将要跨上马背的前一瞬间停住了动作,只露出一小部分侧脸,让人看不清楚这位青年将军面上此时的表情。“还是老规矩,对于那些佣兵,躲在后面的,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要是有哪个胆敢逃跑的,一律格杀勿论。”
“是!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