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亚是一名士兵。
希亚是一名年轻的士兵,这名年轻的士兵他年轻得有些过了头,以至于那张娃娃脸常常会被同属于一个营的同伴们用“宝宝”来问候。
古拓是一名佣兵。
古拓是一名年迈的佣兵,这位年迈的佣兵他其实倒也不算很年迈,只是岁月的洗刷和生活的坎坷在他的一张脸上留下了许多沟褶。
现在,他们两人正蹲在同一片灌木丛中。
身上带着最简单的能释放出匿踪术的元件,希亚和古拓小心翼翼地从浓密的灌木遮掩之中向外望去。
丛外,浓雾弥漫的空地间正空无一物,但是两人却每日都要来到此处,然后像这样子,已经盯上了许久了。
要问为什么的话,那自然是因为,为了能够第一时间发觉到兽潮的爆发,希达尼将军早已经将数以千计的人手分散到了各个兽群有可能最先出现的地点上。
略微用眼角余光侧了一眼身旁满是沟壑的面孔上没有什么表情的佣兵,希亚知道,虽然说一般不会让外人参与到警戒兽潮这种最为重要的任务当中,但是由于希达尼将军今年是被上头临时指派来担负这项任务,而那位年轻的将军手下也多是他自己一手带出来的“新兵”,因此,部队中就不可避免地会缺乏对这一带地形和兽潮的特性都足够了解的“老人”。
古拓是在雾居森林这一片从小长大的。按理说,像这种每隔上几年就说不定得要举家搬迁那么一次的区域,是不适合追求安稳的小老百姓定居的。但是于当下这些年头——也可能不止是近些年了,关于这点,希亚却没有能想到这么多——能有一个居住的地方,就总比居无定所地当个流民要强。
不知有没有某种独属于家乡的情结在里面,总之,当每年兽潮爆发的征兆出现时,古拓都会第一时间到军队里报名,然后随着他们来到这里,为抵御那东西尽上自己的一份力。
看了看好像仍然没有任何动静,一圈隐蔽在雾气中的粗糙树木,古拓却凭借着自己多年的经验感觉到了似乎存在于其中的一丝不同。
不过也并没有专门去提醒身边那位虽然脾气不坏,但却因为过度年轻而不免有些遮掩不住那不太瞧得起旁人态度的士兵,古拓只是悄悄捏紧了手中属于自己的那一颗刻印着烈光术的石头。
于这点上,不得不说那位从外头就听说很是年少有为的希达尼将军确实是有些见地的,至少,他并没有在这种关键问题上大搞什么亲疏有别。
耳畔静悄悄的,好像除了雾气缓缓流动的声音以外便再无其他任何东西。但是于平行着移动的白色迷雾之间,却能看到有仿佛错觉般的一些影子正在其中微微晃动。
没有任何犹豫,用几乎是要把它捏碎的力气在术印石的符纹位置上猛地摁下,甚至都没有时间去确认自己的这一决定究竟是否正确,古拓眼前的景色便从白茫茫的林间变作了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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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道光从林中升起的时候,哪怕是那些千年未散的浓雾,都不能阻挡它出现在方圆数里的所有人眼中。
“那是什么?”少年有些疑惑地望向哪怕是在这大晴天,于重重雾气间却还能清晰看见的自丛林中摇曳而上的一道亮光。
“是烈光术…低级的…”先是作为法师的本能在发挥着作用,然后很快脸色一变,终于醒悟了过来。“是兽潮,军队的人说过,烈光术代表了兽潮!”
“兽潮爆发了?”哪怕其实并没有怎么把这次任务看得有多么危险,而更多只是视作了一次紧张刺激的挑战,黑色瞳孔的少年一张还算清峻的脸上也不禁微微沉肃了下来。
“是了。”女战士仰着红色的眸子,满脸凝重地望向那道刚刚抵达了最高点,现在已经开始向下坠落着的光点。“离我们不算很远,大概只有四十分钟的脚程!”
“以兽潮的速度,还要更快!”虽然已经能够镇定地应付许多情况,但还是情不自禁地也感到了有些紧张,芙兰朵握紧了自己手中的银质法杖。“我们先退出森林!”
“好。”连艾诺还没怎么长开的童音中也带上了一丝沉重。
一行六人按照着事先安排好的阵型次第后撤——帕娅依然守在最后方,由帕蓝度在她的左右逡巡;眼神锐利的少年猎人则在最前面迅速地开路,同时保护着身后两名脆弱的法师。似心站在帕蓝度相对顾及不到的另一侧,相比之下却要更靠近法师们的身旁——嘴中念念有词,不时有一闪而过的光芒覆盖在不同的队员身上。
紧紧地捏着小法师的一只手,年长的女法师心脏急跳,却仍表现出了镇定的样子。以前也经历过了不少冒险,但唯独这几个月来几乎每次都感觉到了格外的提心吊胆,芙兰朵尽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往后看,只是以尽量快速但又平稳的脚步带着艾诺向林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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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如同在那道光从针叶树林形成的林海平面上冉冉升起之前就已经有所察觉了一样,戴着全副整齐的银色盔甲,骑着雪白骏马的青年将军只将一双眼睛从密集的铁丝网后露出,随着一颗头颅微微仰起,注视向了远方那渐飞渐缓的明黄色流星。
一直注目凝视着那道光芒飞上了遥远的天际,又从云层下的蓝色幕布上摇曳着划落,直至消失在覆盖着浓浓白雾的密林中不知哪一处,年轻的希达尼才将视线收回,转而平淡地看向了就在自己身侧,仅仅隔了一排长着暗褐色粗糙表皮的树木,就和身边普普通通的林外土路宛如阴阳两界一样泾渭分明地相隔着的森森针林。
目光看过去时有多么的平静如水,再收回来时就有多么的无波无澜,年轻的将军身体未动,胯 下银马却自己缓缓地踏出了刚刚随着青年目光停留在天空而一样驻足在了原地的脚步。
俊逸的双目并没有任何波动,只是和在一手带出的军士们面前时一样的淡然又一样的温和,年轻的希达尼保持着自离开塔楼后便再未曾改变过一分的骑姿,挺立着那道长方形铁板一样的笔直背部,随着胯 下马蹄长短一致的步履,缓缓消失在了雾林中密集的针叶形成的缝隙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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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不上是被号角声还是铜锣声中的哪个从短寐中惊醒,安恩努力打开了一双可能是因为过度劳累,也可能是由于整整半个晚上都被几乎没有中断过的噪音不断骚扰而一整个白天都控制不住想要粘在一起的眼皮,有些茫然地望向身边突然就变得匆忙了起来的营地。
“发生什么事了?”分不清是困意还是困惑在其中的一双眼睛看向了不知怎么还能精神满满地向四处张望着的同居室友,男人有些提不起劲地问道。
“刚刚有人在喊,你没听到么?”
看着眼前这位看上去好像因为当下这不停有人奔跑呼喝的一幕而感到了更加的兴奋,半个晚上东扯西扯什么都扯了一遍却唯独连自己的名字都忘记了介绍的青年,安恩迷惑地问。
“喊什么?”
“嗨,老兄,你这样子可不行啊!”看样子是真的正处于高度亢奋中,连对他的称呼都忘了改。“兽潮,兽潮啊!”
“啊?”因为头脑还未清醒过来,所以没有能听明白对方这唯独在这种时候令人痛恨地变得简短起来的回答,睡眼惺忪的男人一双显得更小了的眼睛直愣愣地盯向着面前的年轻人。
“就是兽潮啊,兽潮!”也不着急,或者说情绪已经高昂到了连着急都不再有摆放的空间,于自己的脸上生动诠释着什么才叫做神采飞扬的青年手舞足蹈地说道。“兽潮来啦!”
“兽潮…来啦?”低低重复了一遍,却好像还未反应过来这四个字中所蕴藏的含义,直到无意识地抬起头,看见了已经披上盔甲,骑上军马,持着各色武器在营地中飞驰奔走的道道身影,一直都没有清醒过的男人才猛地醒悟了过来。
一双眼睛完全瞪大,一直抓在手中的包裹毫无意识地掉落在了地上,名为安恩的男人此时脑海中却只有如洪钟大吕一样的两个字正在不断回响。
来了,来了…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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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了?”
虽然距离已经遥远到了连处于另一边的人们头顶漂浮着的云彩都不可能看到一点点,但在逐渐阴沉压抑,如欲落雪的天空下,随着狂风剧烈摇摆的一根光秃秃的树枝上,一道纹丝未动的黑色身影却仿若将一切都尽收进眼底地望向了兽潮爆发的方向。
“哼…呵呵…”依稀能看出是位男性的影子控制不住地低笑出声。“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来得快,去得也快,漆黑的身影在冬日降雷中一动未动地迎着当面而来的飓风,一双深邃的黑色眸子只在最中央处漏出了一点微光。
“那么…就来请我看看,你们,又能有多么精彩的表演吧。”
又一道紫龙一般的闪电宛如不需要时间一样地将令人压抑的无垠苍穹和一片阴暗的广阔地面连接在了一起,在它曲折的轨迹上,刚刚还有一道黑色身影在其上站着的树枝已经化作了一根冒着点点火星的焦炭。凄厉啸声永无止息的暴风中,飞扬的雪花从沉重的阴云间纷纷落下,转眼间就将原本漆黑的大地变作了一派再无其他色彩的银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