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苟活者

作者:拾光zz 更新时间:2021/2/26 0:34:15 字数:3155

于并不广阔的黑土地上,厮杀仍在继续着。

前面的士兵倒下了,后面的就补上他的位置;前线的部队拼光了,后方的便跟着接替上去。

虽然并无什么阵仗章法,但仅依靠着天生的强大力量和悍不畏死的癫狂,以及不知为何、几乎像是把方圆数十里都给全部掏空了的恐怖数量,兽群仍能轻易地将人类的防线一道道撕开,然后又在下一道防线处被拼着命挡下。

在严密整齐的军阵最前方的是一排全身都覆盖有重甲,身前还杵着一面面以下方尖刺固定在地面上的巨大方盾的跪立军士。手持长矛,紧紧盯向前方的一排步兵则紧跟在他们身后。而像这样的阵势,仅仅是于眼前这支正在准备接战的军队正面,便有足足五道之多。

毛发已经从纯灰变成了如同血泥一般黑红交杂颜色的兽群虽然也有不少已经带伤,甚至折断了自己的一部分肢体,却仍能狰狞地咧着张张还在往下滴落着涎水的血盆大口,从身后犹未闭目的尸体一边缓缓踏出,用早已经被彻底染成了血红色的对对瞳孔疯狂地狞视向就在它们面前横亘着的钢铁阵线。

可能是某只兽王的高声嗥叫吹响了进攻的号角,也可能是哪名士兵吞咽唾沫的低低声音打破了脆弱的宁静,停滞不前的白马猛然间跃过了蹄下狭窄的裂隙,一场人与兽之间的残酷战争就这样于短短二十四个小时之内又一次无可回避地爆发出来了。

确实是没有任何章法——速度最快的兽类却冲到了那些力量最大的前面,紧接着一头就撞上了那堵坚不可摧的钢铁墙壁。第一波攻击几乎没有造成任何威胁地就粉碎在了面甲冰冷的重装士兵阵列之前,但是不待它们受力变形的尸体从众多的钢铁重盾上滑落,新的一轮冲击就已经来到了手臂上刚刚才传来一阵酸麻感觉的士兵们面前。

在至少十几波对撞后,那些因为体型相对而言更大而难免在敏捷上无法与其他同类媲美的猛兽终于冲到了已经摇摇欲坠的墙壁前面。咬着牙将全身的重量都抵在了肩膀上,许多军士的一侧胳膊都在猛然传来的巨力中变得扭曲断裂,却也成功地给身后将长矛从盾牌间隙中狠狠刺出的战友们创造了宝贵的出手机会。

但无论是矛还是盾,都无法经受住更多轮已经完全舍弃了求生欲望的猛烈冲击。逝去的生命虽然繁多,经历的时光却很短暂;最前面的一排队伍在亲手杀死了十几倍于自己的敌人后,最终还是倒在了身后那些眼睁睁看着他们的身体被狂暴发怒的野兽整个撕开了的同伴们眼前。

如果在这个时候忍不住冲了出去,那么就连这些在他们身前不过一米处、刚刚还是现役战友的家伙们拼了命才讨来的十几倍利息,后面的人都不可能捞得回来。

哪怕是在这样惨烈的战场,施法职业仍是会被放在首位保护的珍贵资源。不管是谁死在了前线——哪怕是负责那里的最高指挥官,只要条件允许,那么在他准备为国捐躯之前,也要安排一支专门的军队将这些宝贵的力量护送回后方。

但是战斗已经打到了眼下这个地步,早已疯狂的兽潮自然可以不知疲倦,人类一方的抵挡也就跟着不能停歇哪怕一丁点。一直从最开始存活下来也就意味着,法师们从战争开始到现在都在几乎一刻不停地施展着术法,残忍地夺去成片成片或许无辜的生命。

而此时,那些从第一场一直战至了眼前这一场的行军法师,都已经连一记最基础的爆弹术都不再发得出来了。

弓矢也被限制了使用:有限的射击并不能减缓兽潮的冲击,也不能震慑住那些已经发狂的野兽,所以不如留待之后更重要的时候;骑兵则完全退出了正面战场——就在被分置于各地的几支骑队分别尝试性地向着兽群迎面冲去之后,本部大营便严令禁止了任何一名骑兵指挥官可能在眼前激烈的战场上产生的鲁莽冲动。

步兵成为了此时唯一的主力。没有游骑骚扰,没有弓箭呼应,甚至就连那些绽放在碧蓝天空上的,在这连绵不绝的攻势里与其说是为了减轻正面压力,还不如说是用来提振士气的华丽术法,也正在逐渐显得越来越无力。

所能支撑着他们迎向死亡的,不过是钢铁、怒吼、还有自己,和自己战友们的血肉之躯。

渺小,却不会感觉寂寞。

远处,稍微比周围高出一点的空地上,稀稀寥寥十几只形状不一的生物竟然没有随着它们的同伴们一起扑进远方那道血肉模糊的生死线,而只是隔着遥远的距离安静地眺望。

一只看上去就如同一团浮在半空中的毛球,只不过从球体两边各长出了一只像是蛾翼一样却只有单翼的翅膀,眼神呈倒菱形的生物凌厉地望向着远方的战场,并且从这场战争开始一直望到了现在。

虽然确实没有任何章法,但可能没人能想到,于每一处战场上,所有的兽群中仍然都是有着一名类似指挥官的存在的。在上千年——至少于这只生物的记忆中就已经有这么长——真正毫无章法的只是通过送死来减少族群数量的悲哀行为后,这片黑土地上的野兽们终于有预谋地组织起了一次反抗的行动。

但是,反抗什么呢?

哪怕灵智早开,哪怕曾在大兽王身边受教多年,哪怕已经是一位在整座雾居森林里实力都排得上号的强大兽王,阴绒却仍不能明白,它们所要反抗的究竟是什么。

大部分兽王都继承了它们在还是普通野兽时暴戾猛烈的性情,所以也就一致认为,是人类的屠杀和侵占使得它们越来越难以生存下去;但或许是因为生在了那座充满了潮湿和阴暗雾气的森林中的缘故,阴绒和它身边的兽王们却都觉得,这其中好像并没有那么简单。

在人类没有来掠夺或是杀戮的那些时候,存在于这片土地上的血腥,又何曾真正的少过?

这些问题太为费解,就连那位森林里的王也不能为它解答,所以阴绒也就没有继续和自己这颗其实算不上太好用的脑子过不去,便只是想着,就算不是人类的错,但只要能杀了他们,大家的日子就总是会好过上一些。

身畔飘过来一只一眼就能看出是阴绒的同类,只不过体型不比雀鸟要大上多少的毛绒绒生物。同样的长相,衬托上它们的王脸上阴鸷的菱形眸子和身周紫色的幽暗微光,便能显出许多的阴森可怖来;一旦放至眼前生物这缩水了几十倍的身体,却只能变成一团毫无攻击性的毛绒绒了。

看了眼族中后辈那还保持着清醒或者说是呆萌的圆滚滚眼睛,曾经也有过这幅模样的阴绒却只是继续维持着凝聚在自己眼中凌厉的神情,同时用嘶哑的声音吩咐道:

“去禀告大兽王,就说森林外围的空地,我们马上就能拿下了。”

毛绒绒接到了命令后便转身离去,一对小小的灰扑扑翅膀于快速抖动时还在往下落着一阵阵的细细粉尘。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兽都会在兽潮爆发时失去理智,不然也就不会还有这种年复一年,一直持续上已经至少几千年的行为了。只要于某个特殊的日子里藏进森林的最深处,即使是那些最弱小的野兽也能保留自己头脑中的清明;虽然并不明白这其中的原理,但是自出生后不久便幸运地被大兽王选中,然后被告知了这个隐秘,阴绒才能有机会成为一位像现在这样强大的兽王。

而对于那些没有资质又不够幸运的同类,与其说是指挥官不如说是督察官的兽王们所能下达的唯一命令——也是它们会听从的唯一命令——便是向着林子外面冲去。

如果有什么挡在了前面,那么便无非是一死——或是一起死。

而现下,便是第二种情况了。

成列成列的生命正在阵亡、正在牺牲、正在坦然赴死、正在慷慨就义;成片成片的生命正被收割、正被屠戮、正被驱赶着死去、正被随意地丢弃。存在于那条血肉线两边,生命之间的差别是那样的明显,明显到了会令兽于恍惚间觉得,这些似乎都是一件事情。

但是那条残忍的虚构线却在朝着其中一侧虽显缓慢但无可逆转地移去——没有任何人能否认这一点。

只不过是短短的一个时辰后,阴绒便轻易地完成了他曾经向大兽王做下的许诺。虽然仍有一些零零散散的人影正在作最后的挣扎和抵抗,但那些显然都已经没有太多意义了。

先前飞走的小毛球终于又轻飘飘地飞了回来,并且在阴绒应该是听觉器官的身体部分旁一上一下地晃荡着,翅膀拍打的簌簌声和口器发出的嗡嗡声混成了一片。

了解到大兽王已经收到了自己之前传递过去的讯息,阴绒离开了身边小小的同类,独自向前飞了一段距离,然后又一次望向了远方那片无论血火都仍未散尽的战场。

兽和人,都已经死了这么多,如果大家的日子再不能变得更好一点的话,那么…

它们所要反抗的,究竟又是什么呢?

或许是战争终于在这一瞬间得以平息,阴绒难得又找到了一点空闲,继续思考起了这个好像总是要被它遗忘了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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