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奔向绝望

作者:拾光zz 更新时间:2021/3/3 1:40:11 字数:3164

嗅了嗅林中的空气:湿润是触及鼻尖的第一道感觉,然后是清冷,毕竟现在已经是冬季;还有些阴凉,最后,则是一点血腥。

按理,这里是不应该闻得到血腥的。

望了一圈周围的同类——虽然其实并不属于同一种兽类,但对于自出生后便只见过母亲一名真正同类的雄兽来说,这些同居在这片森林里的动物们,便已经能算是他的同类了。

能留在这里的,幼兽占了绝大部分——即使把这些小家伙赶上前方的那片战场,也只能给那些人类徒添笑柄而已,所以,经过事前的一轮商议,它已经成功地说服了其他兽王们,将这些还未长开的小东西尽量留在了森林的最深处。

钢鞭一样的粗壮尾巴却在末端分成了两叉,这让某些尚且不怕天也不怕地的小家伙们好奇地围绕在它的身后,眼巴巴地盯着那两根摆来摆去的毛绒绒肉鞭。

随意地扫了扫尾巴,但是有意控制着上面的力道,懒洋洋地趴在一棵高大针叶树下的兽王眯缝着一双眼睛,看似惬意地逗弄着身旁小小的同类们。

同类啊…

兽王的心中却叹了口气。

同类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呢?

是因为有着更为相似的肉体,从而能拥有更加相似的诉求,又能恐惧同样的恐惧,所以便可以一同生存么?还是因为与自身更为相像的存在,它们的样子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象,便有助于己身的维系和延续——而这才是生命最根本的意义呢?

摇了摇脑袋,仿佛终于休息够了一样,长着一张颧骨突出的脸颊的兽王轻轻甩开了几只仍挂在自己尾巴上的小兽,从身后还算清晰的空地缓步踏向了雾气更加浓郁的林间。

无论是为了什么,心中的感受总是不会骗人的。每当看着那些名为同类的存在:它们欢闹时,自己便能安心;它们死去时,自己便将心悸——这样存在于胸中的感情,却是不会骗人的。

或许,哪怕已经拥有了名为智慧和思考的东西几千年,存在于它身体里根本的那些东西,不过仍是兽 性。

可那也不坏。

除了某些特殊的区域,林心深处大多数地方的雾气都要比其他处的更加浓密上许多倍。走在只用肉眼便连眼睫毛都看不见的白雾里,身形矫健的兽王却感觉自己仿佛正游荡于一个最深沉的梦境中。

只有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也什么都不用看清。

它累了,几千年过去了,它已经累了。

在现在也已并不年轻的这位兽王之前的那位更老的老兽王曾经告诉过它,所有的生老病死,都只不过是自然规律,无需思考,也无需违逆;只需要自然地去恐惧它,自然地去躲避它,然后当它终于自然得变得再也避无可避时,便自然地去接受它。

可,在兽潮中死去,也是自然安排给它们的命运么?

虎一样的兽王常常会想——尤其是在看见那些无忧无虑地嬉笑着的同类们时,它便常常会想——那些凄惨地,悲壮地,疯狂地,不顾一切地,飞蛾扑火一样地撞向着死亡的同类们,所有赋予它们那样不可名状的,高尚莫名的动机的东西,不过是区区两个最为朴素的字眼:

活命。

要活着啊…老兽王临死前在它耳边讲。

可它不明白,为什么要活着。

因为感觉想活着,便理应活着么?

如果活着仅仅是为了活着,或者,被那些为了活着才产生的感情,所驱使着去逃避死亡的话,那么,活着,又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究竟是什么,俘虏了它们呢?是饥饿,死亡,宿命…还是仅仅…活着?

曾有一个人——是的,一个人——对它说过,这世上所有活着的物,都只不过是“活着”二字的俘虏罢了。

在那个人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嘴角还挂有一道最为讥讽的笑。哪怕当时的它还只是一只几乎没有怎么接触过人类、更对人类的众多情绪几乎完全无法感受和理解的小兽,可它就是能记得,那个一头银发银得如同已经老去了万万年的男人,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嘴角上挂着的,正是名为讥讽的那种东西。

也是名为自嘲的那种东西。

这么多年了,几千年了,它好像已经想明白了这句话中的含义,却又好像总是发现它的荒诞。它不懂,活着,难道竟能有什么错么?

为什么,人,还有兽,就不应该活着呢?

又有谁规定过,他们不配活着?

为了活着,它曾经杀死过无数同类。它们的鲜血淌在它的身边,爪下,甚至齿间。绝大多数是因为,它们想要杀死它;一小部分…是因为,它不得不那样做。

它不得不做,为了活着。

这便是活着的错么?每次,当它剖开某只同类的喉咙时,当它撕开某只同类的胸膛时,当它盯着某只同类濒死的眼睛时,这样的念头便会控制不住地于它的脑海中翻腾。一开始搅动得很厉害,后来,平淡了许多,但偶尔还是会翻腾。

从没有停息过。

可它总感觉,好像哪里有错。

有时候,大家也是可以一起活着的,不是么?就如它身后还未走远的那片林间空地上,那些鲜活的小家伙们,不也都是在好好地活着的么?

如果,在它将要前往的方向上,没有几十倍上百倍它们的父母叔舅,甚至仅仅是毫无关系的同类正在成片成片地死去的话,那么活着,不也仅仅是那么简单的一件事么?

仅仅是因为…这世界,不够那么多的人和兽活着,所以,每个人才都要犯错么?

可,有多少人和兽活着,才是够呢?如果活着是一件如此美妙的事情,那么,又怎么会有够不够这一说呢?

美好之物,不应该是越多越好么?

那又要怎么才能苛求这个世界,来让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的人和兽,全都活着呢?

如果必须要靠不让别人活下去才能让自己活着,那么过去那些人类对它们所做的,和它们现在正在对那些人类还回去的,又与这件事,能有多大差别呢?

这便是活着的错么?

它想不通。

这么多年了,它早就已经知道,自己想不通,所以它早已不再非要想出个结果来。所以,它看着它们欢闹便快乐,看着它们死去便痛苦,而对于远方那片土地上的人类,这种痛苦便要减轻了许多。所以…

人类有一句话,叫作两害相权取其轻。既然如此的话,那便让轻的那些,去死吧。

仅仅是因为,这样便能让它的痛苦,减少许多。

有时候,它会觉得自己很可悲。

尤其是当那些纯真的眼睛正在亮闪闪地看着它,口中还在一声一声地喊着:大兽王、大兽王的时候。

它会觉得自己很可悲。

可,也得继续前行下去啊。

毕竟它已经不再是一个仅仅为了自己活着而仍然挣扎着活下去的兽,而已经是在那些同类们口中的:

大兽王,了。

————分段线————

巨大的身体蜿蜒在看不见任何活物的峡谷中。

如果说雾居森林中的雾气仍可以用伸手不见五指来形容的话,那么在它的源头——白雾峡中的浓雾,却可以用另一个词来描述:

遮天蔽日。

高耸的百丈悬崖间,水声湍急如同雷鸣的河流中溅起了无数细小的白沫,纷纷飞扬于空中,却不再落下,而是在某种奇异的力量作用下直接分解为了更小更小的水珠,缓缓飘荡于不过十几米宽的峡谷中。

如果有什么人类能从崖底经过的话,那么在那些随着河水奔腾而跟着叠转不休的雾滴之间,她的视线将能窥见有一道隐隐约约的微明日光,透过一粒又一粒、一团又一团、一层又一层的雾气遮挡,最终带着满头大汗地笑着跑到她面前。

可惜,这里是无人区。

但却有一具巨大的身体正蜿蜒在那些雾气之间。

如果仅仅从位置上看,它应该差不多可以说是在河水里——因为,它的下半身浸在了河中,而上半身却露出于空气。

但是,巨大的身体却丝毫未能影响那些飞涌的浪花,溅起的水流也方寸未能打湿它那青色的鳞片。那具修长而宽广的身躯仿佛并不存在于眼前这个现实中的空间,在缥缈难寻的一片白茫茫里,巨大的生物就如同云雾中的乘龙一般,正在悠悠游荡。

顺着白雾峡,一直游荡向它的南方。

那里有许多的兽,和许多的人,正在赴死。

对于两方来说,都是赴死。

好像有一对长长的银须在随着它的身体游动而轻轻飘荡,偶尔从身边掠过时,却又变得不再能看得见它们。

一切都仿若只是幻觉。

巨大的生物缓缓抬高了它漂浮着的身躯,于浓雾流转的峡谷间缓缓升起,一直升到嶙峋的头颅超出了两边的峭壁,然后是短短的一双前爪,再到轻缓摆动着的修长身体,最后是随着身体一同摇动的带鳍尾巴。

终于,长达上万米的庞然身躯整个暴露在了橙红色的天光里。

但却无“人”能够看见。

有无声的嗡鸣音响彻在方圆数千里的辽阔大地上,低沉却又嘹亮的鸣声随着主人的身体一同在被余晖或者鲜血染红的云层间穿来穿去。

但是终究,它还是要落地的。

仅仅是那具飘动的形体便仿佛透露出了无尽的遗憾,蜿蜒的巨蛇如同一条漂浮在天空中的彩带一般,轻飘飘地落向了远处的不知哪里。

但总之,不是天上。

所以这才是最令人遗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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