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其他部队正在纷纷退却，并且终于借着各种各样的地形稳住了阵脚时，夜幕下，一支银甲白马的骑军却正于仍有战火尚未燃尽的各处焦土中穿梭。
从毯流河岸直插入红叶森林，在森林中扫荡过一条折线后又横穿过依米谷地。各处，本已经变得虚弱的点点火星，纷纷于面甲沉肃的骑士身后化作了燎亮的巨蛇，在没有繁星的夜空中尽情地吞吐着高高的蛇信。
出发时便只有两千马蹄铁，到了此地时仍几乎是只有整整两千只马蹄铁；在银甲白马的骑兵们经过了将近大半个晚上的厮杀之后，从他们那些由厚重金属严密封锁起来的头盔中，却还是没有任何白气被递出。
哪怕天寒，夜冷。
“此地休整。”
银发的骑士肃穆而淡然道。
在其身后的士兵纷纷勒马，放下了手中平端的染血长枪，沉默地挺直了腰背，一个个坐于马背上，纹丝未动。
在他们同样未曾改变过朝向的眸子前方，便是那片终年都有着仿佛散不去一样的无边大雾弥漫的森林。
白日的白雾，到了黑夜便是漆黑。阴森森雾沉沉的林子里，就仿佛有无数厉鬼正在徘徊。
但是这支骑军无所畏惧。
作为王室直属第四军创军时的骨干，也是在那位年轻的将军半跪着从国王手中接过那道象征着组军之权的金符之后第一批招募起来的年轻子弟，现在在银龙骑中的每一名将士，都已经跟随着那位他们最为仰慕的同龄人征战整整八年有余了。
小到山贼土匪，大到塞外裹尸，八载风霜雨雪，几千日艰苦砥砺。
不离不弃。
整肃完毕后，银发的将军缓缓举起了手中长剑，平指向前方那片似乎读不出其中隐蔽之物的森林。
“进军。”
她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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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这是进到哪儿了啊…？”
也许是因为夜幕下反倒有种恬淡宁静的气氛，也许仅仅是这样子一天下来也已经开始变得适应，黄毛雀斑的青年男子拖着疲惫至几乎不能挪动的双腿，勉强地跟在由于视线有限而也不得不放低了速度的中年男人身后。
如同白日里以及上半夜中许多次一样没有回答，沉默的男人只是看着身边的不知道什么地方——周围全是一团黑色的雾气，无论看向哪里也都好像没有什么区别。
在这样的环境下，如果不想发出声音惊扰到不知道什么东西的话，跟在后面的那个人就必须用手紧紧地抓着前面人的衣角，所以，眼前的这一幕（如果观看它的人拥有一双能够破除浓雾、自带照明的眼睛的话）看上去就很有些恶心了。
既不搭配也不美型的两名男人一同走在雾气弥漫的幽暗林间，却整整一天下来连只鼠影都没有看见。对此，早已心中有数的中年男人倒是表现得很淡定，却尤不得之前还无比忐忑，到底会遇上哪种猛兽把他们给生吞活剥，煎炸煮焖了的青年男子开始感到好奇。
“嗳嗳，”黄毛轻轻拽了两下男人的衣角，看上去好像显得更恶心了，“我们这到底是到哪儿了啊？你也不说话，到底是个什么事儿啊这？”
从年轻人的语气中便能看出，这位现在确实已经恢复了不少的心情，连带着话痨的人设也有了死灰复燃的迹象；不过，现在在他面前的这名中年人却并没有任何为此而感到头痛无奈的欲望，只是于心中不断默数着：
十四，三一五九…十四，三一六零…
十四个三千六百秒，三一六零个眨眼之间。
即使是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心中也能清晰地记起自己脚下曾踏过的旅程。
也许是因为训练了太多次，又实验过太多次所以早就已经熟练了的缘故，哪怕心里正在一刻不停地默计着数字，安恩却仍能有余裕去回忆起存在于过去的一些东西。
那些东西大部分是斑驳的，一晃而过：泛着昏黄色的破旧小院、被看不清样子的黑色人影鞭打在地上翻滚着的父亲、独自守在灰色的小房子中织着白色针线的母亲；瓦黑的药罐、熏鼻的气味、弟弟妹妹哭喊的声音；吵吵闹闹的灵堂、安安静静的棺材、还有脸上挂满了各种形状却都没有任何表情的一圈几个陌生人。
也有一些清楚一点，不过却不甚深刻：偶尔见着的老农，失地离乡；一次渡河时遇见的赤 裸纤夫；经过青楼门口前看见的强笑新妓…
最清晰的一次却也最不像真实：一间点着线香的小房间里，面容掩盖在面纱后的一道人影正用没有被太多修饰过的清冷声音对他说着：
“既然你愿意，那么，需要你做的事情，就都已经写在这里了。”
接过那团小小的纸卷然后低头看去，上面写着的东西却很简单，不过是寥寥数行字而已。
“就这些？”安恩情不自禁地抬起头，问。
没有回答，只有一双清澈却又锋利的眸子正在直直地看着他。
安恩恍惚了一瞬。
后来他才明白，他所要做的事情确实不过只有那些：去某个地方跑一趟，送一个东西，然后回来，或者不回来。但是，对于曾经只是一个普普通通贫困市民的男人来说，想要做到这些，却需要付出很多、很多。
不止是那些重要的东西；也包括像是：借着佣兵培训名义进行的辛苦训练；借口出外完成佣兵任务却其实只是去一次次地提前勘探地形；以及…
瞄了一眼身体一侧其实什么都看不见，但从衣服传来的触感可以知道有一个人正在那里的方向，安恩却停止了继续对回忆进行巩固下去，而是听着对方愈发不可收拾的好奇心，转而想起了另一个问题：
虽然自己之前也练习过不少杀人技巧，甚至已经沾染上了一些血腥，但会杀人，和能打，依旧是两个概念。所以，自己是真的不能在这危机重重的森林里把身后的那个麻烦家伙给处理掉——不然，就算他临死前的惨叫声可以被自己偷偷扼杀在那段惹人生厌的喉咙里，但从尸体以及杀人凶手身上散发的血腥味依然不知会引来究竟什么东西。
甚至那会是某只大“老虎”也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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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也实在是太黑了吧…”小女孩儿抱怨。
“这些雾气有蹊跷。”另有一具低沉的声音严肃地说道。
“嗯…”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向对方指出自己其实早就已经发现，而且两个人刚刚说得应该是同一件事情，但最后，刚才从浓雾里传出的第一道声音还是仅仅简单地回答了，“是的…”
“艾诺你还好吧？”可能是听出了女孩声音中的有气无力，帕娅略带关切地问道。
“我没事啦…”小法师叹了口气，“就是肚子‘有点’饿…”
由于食物储备大多都在拥有储物术法的芙兰朵手中，而小艾诺却没有学习过类似增容术这样日常比较实用的咒语；加上在遭遇兽群冲击时，身上自带的一点干粮也几乎都没怎么能够保存得下来，所以从白天到夜半，两人事实上还没有吃过任何东西。
很明显，这片针叶林并不会生产什么可以供人类直接食用的果子，除非他们拥有松鼠或者别的什么树栖动物的神奇能力；而即使不担心那些发狂野兽的肉质到底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在当下这已经算得上是深入敌后的地区生火烤肉也无疑相当于老寿星上吊——活腻了。
更何况她们连一只松鼠…啊不，老鼠，都没见到过呢？
“再忍耐一下。”
在先前选择进入森林深处的时候倒也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但是帕娅的心中更加清楚，对于身旁这名还没有能算是亭亭玉立的未长开少女来说，有远远比逃避饥饿——或者痛苦、更为重要的东西。
“嗯…”其实也只是仍有点小孩子心性，小艾诺在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地抱怨完了一句之后便立马想起，自己是应该忍耐——仅仅是肚子饿的。
如果自己想要找到那名女性的话。
不过，就好像真视术也会被夜色影响一样地，在小艾诺先前为了恢复脑力而关闭，不久前又重新张开的“第三只眼”视线中，本来还有些不同颜色的林间此时却只有黑沉沉的一片。
是的，本来还是灰蒙蒙的雾气全都变作了黑漆漆，并且彻底遮盖住了其他所有的颜色——而只要稍微想想它的原理，就该明白，真视术所能看到的景色本应是不会被光线强弱这种因素影响的。
正如帕娅姐姐所说，这里的雾气很“诡异”。
甚至诡异得不像是雾气。
走在这片充满迷幻色彩的森林里，有时候会感觉，自己像是正于某种巨大生物的心室中穿行。
甚至能听得见它的脉动。
摇了摇头，驱散了自己因为饥饿和疲劳而产生的发散性幻觉，哪怕在整整一天里都已经没有遇上过任何敌人，艾诺还是重新振作起精神，同时提高了心中的警惕。
嘴中再次默念过一遍近日里来学习的那些新术法，小女孩的心中感觉好像又多了一些底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