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决定

作者:拾光zz 更新时间:2021/3/6 10:54:36 字数:3224

夜揽笼火,烛挑天明。

不大的小院内,却有两位白首老者正于夜色中谈笑风生。

“闹竹啊闹竹,这回啊,可是你输了啊!哈哈哈哈!”

“啐,”棉衣棉裤,看上去活脱脱就是一名于冬日渔船中常常能见到的寻常怕冷老翁;真名不常被人提起,而喜好让人以居号代称的老人缩着腰,两只手都笼在了宽肥的袖子里,假装吐出一口唾沫,还用一对小眼睛愤愤不平地回敬道,“方才连输三把,怎么没见你在那里聒噪?”

“嗳,”坐在他对面的那位身形高大、留着一捋仙胡的老者戏谑地看着面前这名头顶还不到自己脖子的多年老友,一面拢着棋盘一面说,“一子合一子,一码归一码。便是前次赢得再多,这只要输进去一次啊,该输的,便都得输没了。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啊!啊?哈哈哈哈!”

“啐,”仿佛不过瘾似的又来了一次,自号闹竹的老人满眼不屑地斜睨向身前那个动不动就会哈哈大笑起来的老东西,嘴上冷冷地笑道,“皮尔斯家的老不死,你少给我在这里含沙射影,指桑骂槐,把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儿全都给拿出来说。你要是对我们马布尼家有什么忠告的话,大可以直接提出来。”

“哈哈,”相形之下,这一次的笑便要显得普通许多;老皮尔斯捋着自己引以为傲的一部美髯,笑眯眯地看向着对面,“都已经这么多年了,在你嘴上挂着的,怎么还是‘我们’马布尼啊?”

“你有什么意见就直说。”

不耐烦似的瞪了对方一眼,虽然号称居士,却时不时就会有一些顽童式的任性,闹竹在自己脸上挤着一副吹胡子瞪眼睛的表情,却不怎么能吓得到其他人。

“也没什么,”另一位只知道姓氏的老者随手拨弄着几枚棋子,看似闲聊地与本姓马布尼的老人交流着一些隐秘的话语,“想想当年的那个马布尼家,就算不说权倾朝野,那也是只要抖一抖整个里德特都要震三震的高门大宦啊。但自从…”

遥对王宫方向拱了拱手,老者才接着说道:

“…自从今王加冕之后,马布尼家不说一蹶不振,讲一句江河日下,那可是每个人都能看在眼里的。究其原因,为何啊?还不是因为当初站错了一次队,就…”

“哼。”极其粗鲁地直接用鼻音打断了对方的发言,闹竹老人“啪”地一声便把一枚圆滚滚的黑子拍在了面前的棋盘上,“落子无悔!你现在再来和我说这些事,是打算要嘲笑我当初掌家不明咯?”

“我是那么无聊的人么。”老者笑呵呵地说道,却换来了对方不屑的一声轻哼;不过也秉持了皮尔斯家一贯的厚脸皮,白胡子的老先生自顾自地就说了下去,“虽然都说落子无悔,可是…”,也从碧玉棋篓里取出一枚白子,然后将其放在了另一角上,“就算失了一条大龙,但毕竟大盘还在。一处不成,那便再来一处,或许便能重活,也未能说定啊。”

“嗤,”早有所料一般发出了一声轻蔑的唇音,棉衣棉裤的老人也不继续下棋,就只是捉着一枚棋子在棋盘边的石桌上磨来磨去,“我一早就知道,你这老东西这次来找我准没什么好事儿,要不然说呢。你看看,这不还是代你那位二王子来游说我了?”

“呵呵,此言倒也不差啊。”白胡子老者捋了捋自己那把顺滑的长须,并没有丝毫被戳穿来意的尴尬,“不过,既然是游说,若是不能剖清利害,动之以理,那便只能是巧舌如簧,坑蒙拐骗之辈,可以称作小偷小骗,却着实谈不上是什么说客啊。”

“哼,哼哼,”老人讥讽地笑道,“想你戎马一生,当了一辈子将军杀了一辈子人,老了老了,却要以卖弄嘴皮子为荣。这样看来,你那世代将门的皮尔特家,怕不是也已经快要落寞了吧。”

“哈哈哈哈,”老人开怀大笑,“这人一旦快死了啊,就反倒没有那么多死讲究了,过得随意点儿,什么都试试,也不错,啊?至于我们家,有我那好孙儿在,却用不着指望我这老不死的还得如何如何。”

“说得倒是好听。”闹竹老人终于把在手中磨了许久的黑子看似随意地拍在了棋盘上的某一处,嘴上还在毫不留情地戳穿着对方,“我怎么就没看出来,你这日子有哪里过得随意了。不过,我倒是能看见,在我面前,正有一个临老了临老了,却还要为了家中小辈四处出来抛头露面的老东西。”

“嗳,你这句话可就是不懂我了,”老者挥了挥手,却并没有像先前那样立马落下下一子,反而是盯着棋面斟酌了起来,“我这个人啊,没有别的念想,就是好那么一点天伦之乐,守着炕头看着膝下儿孙,那便是安享晚年啊。”

眯了眯眼,好像懒得继续绞缠下去一样地并没有再多说些什么,老居士只是看都不看一眼地一下下拍落着手中棋子,好像也不在乎对面的人有没有在长考。

通明的灯笼火光中,黑白相间的圆子渐渐落满了纵横交错的木盘,虽是一片看上去仍在犬牙交错着的局面,但若是有某位懂棋之人在此,那么,只要他稍加仔细便一定能看出,眼前这弈局间的厮杀实际上已是隐隐欲现。

————分段线————

“你还好吧?”

不知为何,眼前这一幕似乎有种莫名的熟悉感——无论是对方的语气还是他话语中的内容,芙兰朵心想。

“我没事…”

(自己是不是也重复了某一幕呢?)

好在两个人都拥有着破除眼前迷雾的能力,所以倒是走运地避免了像在某种情况下必须拉着对方衣角那样的尴尬,芙兰朵一边运转起超视术——比初阶的真视术要多出了观察物体内部能量流动的功能——一边注视向正走在自己前方的那道身影。

本就天资卓越,又得到了一位在整个萨岚都比较闻名的导师的悉心教导,女法师运用起自己具有超视界的一只“眼睛”沉默地盯着眼前的少年,焦点许久都没有移开过。

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到少年终于感到闲极无聊,于是半转过身,向着后面那名一路上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同伴搭话才结束。

“这边真的能找到其他人么?”

“呃…”突然间就恢复了平常的状态,芙兰朵下意识地顺着自己淡紫色的长发抓了一下,“这个我也不确定,只能说当时确实是看到有人影往林子里去了…”

“但是这林子还挺大的是不?”帕蓝度难得开窍,“而且他们也可能在躲过兽潮之后就又逃出去了?”

“呃……”

在身前那名黑发男孩后面跟了一路的女孩是真的没有考虑过这些问题。

好在,穿着黑色风衣的那位少年也不是那种会去一直思考这些事情的类型。挠了挠头,帕蓝度又转而产生了新的疑惑。

“嗳你说,他们要是在进到这森林里面后才发现,食物现在都在你身上,那他们到底该吃什么啊?”

“呵,呵呵…”女法师选择了沉默。

摇摇头,不知是不是眼前这名在四周这黑暗压抑的环境中反而有些情绪亢奋的少年为了甩掉自己那只有点过于高亢的脑子,但总之,男孩的那一头黑发是已经被晃得彻底不成样子了。

而这绝不是因为他总喜欢用手去抓头发,又已经太久都没有遇见过任何一面镜子的缘故。

突然就自己在心中笑了出来,女法师只是淡淡地摇了摇头,为自己刚才,或者说相当长一段时间内曾经有过的那份犹豫和纠结而感到可笑。

或许是那句话真的正在应验:人总会渴望自己所没有的东西。而当那种东西于其他人身上能看得到时,便很容易将那两份渴望错误地混淆。

但,这也仅仅是先置、和后置的问题。

所以,谁又规定过,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便一定要出自哪里,又会以什么样的形式出现呢?

至少在芙兰朵的学徒生涯里从来没有学习过这种东西。

当然,作为一名法师,显而易见的,她所接受的教学里也不会涉及到有关于感情的东西——如果催情剂那种不算的话。

情不自禁地轻笑出声,结果很快就被前面那个唯独感官比较敏锐的家伙给发现。

“怎么了?”少年回首侧目,问道。

“没事呀。”少女答。

稍倾。

“嗳,帕蓝度。”

“…怎,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我突然感觉有点好奇,帕蓝度家里,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啊?”

“我家里啊…嗯…父母和我,有个哥哥,还有一头老伙计。”

“那,帕蓝度的父母…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呢?”

“我的父母么…我娘她,平常挺严厉的,但是很护着我;我爹他话比较少,不过总喜欢插嘴,又怕我娘,结果就经常被我娘训…”

“噗嗤…”

“嗯,咳咳…我哥他,虽然不是亲哥,但是对我很好,估计已经去当兵了吧。至于老伙计…现在不知道被师父带到哪儿去了,但应该过得挺好的,它一直都挺能把自己过好的。”

“你师父…就是我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那个出声叫你的男人么?他又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我师父他…我也不清楚,就,有时候很讨厌,但有时候又好像不屑于伪装自己,但是又偏偏给人感觉看不懂他到底在想些什么…挺莫名其妙的一个人吧…”

“是你找到他拜师的么?”

“不算吧…应该是他说要收我的…”

“这样啊…”

黑雾弥漫的林间,悄悄话的声音渐渐沉寂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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