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退后。”红发的女战士沉声说道。
“嗯。”小小的少女捏紧了自己手中细长的法杖，但却并没有逞强。
背上长有一双与身体不成比例的巨大雕翅，伸长的手臂上却挂着一对蜷缩的细爪；佝偻起来的体型就宛如传说中的石像恶魔，一张光滑脸孔却安详好似阖目的天使。形态奇异的兽王用两只鹰爪各抓在一根黝黑的树枝上，正透过逐渐稀薄的灰白迷雾面对二人。
“人类。”没有张口却有柔美的声音传出，圣洁宁静的面孔平淡地俯视向树下的一大一小两名女性，“汝等行差踏错，终致灭亡。”
并没有回应，也没有必要回应，红发的女战士只是握紧了自己手中的战斧。
发话之“人”看上去也没有任何想要得到什么回应的想法；在宣读完开场白之后，怪异的身形便逐渐变得黯淡，最终更是彻底消失于树梢与树梢之间。
有汗水滴落在法杖微微反光的杖身上。
但却没有任何其他的声响。
四周一片宁静。
半分钟。
“发生了什么？”女战士警惕却又难免迷惑地低声问道。
第二滴汗珠已经滴落在了杖尖上。
小法师握着法杖的那只手开始微微颤抖。
但却仍然什么都没有发生。
第三滴则落在了地上。
连同终于从杖身上滑落的第一滴一起。
还在一株有些干涩的草尖上弹了弹。
汹涌的闹声骤然间回到了女战士的耳边，然而那却其实一点也不吵闹：轻风吹过树叶的飒飒声，身体晃动在草地上踩出的簌簌声以及雾气流动的无形声音一同形成了一道淡雅的背景和弦，但是在这突然变得有声的环境中，却就如铜锣一般催人惊醒。
还有一具软趴趴的肉体正落在草地上的声音。
“艾诺！”终于察觉到了事情不对的女战士发疯一样地转过身子，一把就扑向了已经倒在地上的那道身影。
所幸。
“我没事。”小法师在同伴的搀扶下勉强支撑起自己的身体，然后虚弱地说道。
诡异的身形重新出现于树梢之间，似乎是眼睛的一对缝隙平淡地转向了正在自己脚下的草地上半卧着的那名女性法师。
“看来…”空灵柔和的声音重新响起，“我选错了办法。”
似乎挠有兴致地不知算不算注视地面对了那个正倚靠着同伴从地上爬起来的小女生一会儿，能力便如自己的外观一样诡异的兽王这次说话时的用语却要显得相对普通了许多。
“你体内的力量很弱，但精神力很强。”兽王一面说，一面从应该是眼窝处的狭缝中放出了两道灰光，直直地照向那个终于能够勉强靠着自己直立在地面上的女孩，“我好像恰巧撞上了你的长处。”
虽然嘴上正在这么说着，身形却依然又一次淡化然后消失，片刻后，方才有阵阵缥缈的话语自少女头顶四面八方每一处传来。
“再来试一次吧，我可怜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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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怜的孩子…”有低低的窃语声正在耳边响起。
“谁说不是呢…”
“这么小就没了娘…”
“嘘…别让那孩子听到…”
“怕什么，这么小一点…听见就听见了…”
小女孩抬起一双有些迷茫的眼睛。
望向四周。
白茫茫的一片麻布下正围着一片白茫茫的人影；人影上白茫茫的一片麻布间，晃来晃去的影子也全是一片白茫茫。
太阳穴里好像有一些刺痛。
小女孩记不清自己今年究竟几岁，只记得自己似乎是很小；正如她也已经记不起自己到底应该是谁，只记得自己似乎曾经是有过那么一个亲娘。
现在却又好像已经没有了。
太阳穴总是在那样一突一突地跳着，惹得人有一点心烦，不禁就会想要把它给狠狠地摁下去。
但是当她终于开始尝试着去这么做的时候，却又突然发现，竟然好像抬不起自己的手臂。
“哥…？”有一道微弱的声音从她根本没有想过要说话的喉咙里响起。
人影从周围白茫茫的一圈中站起。
踱至她身前，然后停下步履。
“你已经不再是这个家里的人了。”一句句都是令人听不懂的话语正在女孩的耳边盘旋，“等她明天出殡了，你就出去吧。”
“哥…？”她不禁开始痛恨地觉得，自己是不是只会这么一句。
“没什么好说的。”看不清究竟是明是暗的两团窟窿在女孩的脑袋上方闪了闪，然后便离开。“你和她本来就不属于这个家族，你的出生从一开始就只是一个错误。”
“哥哥…”
难道你从小到大就只学会了这么一个发音？
一股说不清到底是什么的情绪控制不住地冲上了女孩的脑海，涨得她头顶发酸，而且酸得几乎就像是已经快要炸掉一样。
太阳穴也一直在跳。
“就这样了。”终于转过身，人影重新融进了周围的一片白茫茫里，从中再也无法被分清。
就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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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诺？”一道早已经变得熟悉的声音正在她的耳边悠悠回荡。
“我没事。”
记忆的浪潮重新涌入了脑海，只有十四五岁的小法师轻轻推开了同伴搀扶过来的手臂，用细长的法杖支撑在泥土上；被汗水浸透的蓝色发丝下，一双明亮的蔚蓝色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树上。
“不错。”依然是那样一副圣洁淡然的面孔，带翼的兽王将自己平静的“双眼”朝向她，“一次主动阻挡，一次被动抵抗，你做得都很不错。”
小法师却并没有回那一句“谢谢夸奖”。
“虽然人类一般会说，事不过三。”空灵的声音淡淡响起，“但我没有必要去遵循那种守则。”
已经不行了。
艾诺的心中清楚，无论自己如何的天赋异禀，与面前这名敌人实力上的差距仍是有如天堑。勉强抵挡两次攻击就已是她的极限——事实上，如果对方不是一直执着于以幻境的方式进攻，而是从一开始就直接倾泻法力的话，那么即使提前准备过一些手段，只有初级力量的小法师怕是仍要在仅仅两个照面后便倒下。
现在，倒是还能勉强靠着自己站起来。
女战士紧咬下唇。
“最后一次了。”虽然本就已经闭合，却仍给人感觉仿佛正在闭上双眼，似鬼似神的兽王平淡地说出了那句既是最无耻同时也是最令人绝望的话语，“如果你能活下来，那就再来一次。”
“够了！”红发的女战士怒喝。
但是已经赶不及。
思绪下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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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妈妈，”只有五六岁的小女孩儿正在女人的怀中撒娇，“爸爸什么时候才会再来看我们呀？”
“很快就会来的。”女人的笑有些勉强。
“很快是多快呀。”女孩儿的小嘴有些不满地嘟起，“上次你也这么说。”
“呵呵…”面容清秀，但脸色却憔悴，女人轻轻抚摸着小女孩柔顺的天蓝色发丝，“爸爸不是刚刚才来过么？”
“可马上又走了呀，”小女孩儿这一次更是几乎要把自己一张细嫩的小嘴给撅到天上去了，“而且上次…和上上次，之间，也隔了好久哇。”
“放心吧，”女人只是低声喃喃，“还会来的…还会来的。”
……
“谁？”年纪看上去约有十六七岁的少年扭头问道。
“您的妹妹。”老仆恭谨地回答。
“我妹妹？”少年的眼神中出现了一刹的迷惑，却又很快清楚了起来，并且逐渐现出了一丝厌恶的神情，“那不是我妹妹。”
“老爷是这么说的。”仆人也不辩解。
“啧。”少年砸了一下舌头，“知道了，我这就出去接她。”
……
“老爷，”相貌依稀仿佛，只是头发好像又变得更加苍白了一些，形容恭谨的老仆人弯着腰对身前那道正站在书桌前的背影说道，“六夫人说她想要见您。”
正持一柄毛笔于案上书写的中年男子缓缓将手中笔锋停下，过了片刻后，才用低沉的嗓音问道。
“她有什么事？”
“六夫人并未说。”老仆仍然弯着腰。
“但你应该能查得到。”
“…是。”白发苍苍的老管家回答，“听闻六夫人的女儿在前些天被发现有些法师天赋，夫人此次应该是想来求您资助她女儿学习。”
“法师？”男人皱眉，“她还有这种遗传？”
“也可能是天赐。”老仆人低头答道。
思索半晌。
“罢了，”挥了挥手，然后随手从桌案上抽出一张纸来，男人抬起笔便在上面写了几行字，“虽然只是个侍婢，但毕竟也流着我的血。去把这个给库房看，她们要多少，让库房拨给她们多少就是了。”
“是，老爷。”
……
“妈妈你没事吧。”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儿一边晃悠着一双细嫩的小腿，一边看向正在身后床上坐着的那个人影，问道。
“没事…咳咳，”女人的声音中有些有气无力，还透着病态的苍白，“就是有点着凉…”
“说回来，你不是还要去学习么？”尽量露出一个温和的笑。
“对哦。”女孩儿仍什么都没有察觉到——毕竟，自己的母亲时不时就会像这样子卧在床上，然后要不了几天就会好，“那我走啦。”
“嗯。”女人慈祥地笑。
“对了，”在走到房门时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扬起了脸蛋，小女孩儿一边回忆着一边说道，“昨天哥哥来实验室找过我，说爸爸明天会过来一趟。”
“…嗯。”
微微摇晃的屋门缝隙间，只透出了女人那张更加苍白的脸，以及身边一地的青黑色药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