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中。
少年终于止步，停下来观望。
少女一如既往地停在他身侧，不过与先前的目不斜视不同，这次侧过脸看了他一眼。
“有东西。”少年言简意赅。
“嗯。”
少年抬步，一步、两步，步伐均匀却不缓慢，但也并不迅疾。雾气被人身缓缓拨开，散向两边，但是身前依然是那样浓重的一片。
少年停步，低头，扭脸，望向脚边。
那里看上去与周围并无什么不同，也是那样雾蒙蒙的一片。
但是少年俯下身子，双手从一片雾气间抱起了一件什么东西来。
他转过身，怀里用一只胳膊抱着个球体。材质似是水晶，水晶里面也弥漫着雾气，但若是细细分辨，却与周围的灰白迷雾不同，看上去更清晰，纹路鲜明，流转的轨迹极细，蒸白的气体中隐隐透着一抹若隐若现的黑芒。
“走吧。”少年并未解释什么。
少女难得似有好奇地微微打量了少年怀中的水晶球一眼，但是也并未多问，只是轻轻点头，顺从地跟在说走就走的少年背后。
“你不问什么么？”少年问。
“不问。”
“为什么？”少年再问。
“你知道。”
“哦。”少年复归沉默，然后再不开口，只是抱着个人头大小的透明雾球往前走。前面迷雾绰绰，怀中雾影憧憧。
————
紫衣人影抬头。
“安啦。”黑衣说。
“真的好么？”红衣问。
“好啊，”黑衣满是轻松地答，“怎么不好。”
“毕竟是…”红衣有点搞不懂黑衣的思路，“就让他们这样察觉到我们？”
“哪个察觉到我们？”
“那个小猎人啊…他不是还有任务的么…”
“对啊，”黑衣嘿嘿直笑，故意逗弄地看着旁边，说，“我给他的任务，当然知道了。”
“我知道是你给他…”红衣突然沉默了，稍倾，红衣又略带震惊地说道，“你给他，那时候，全说了？”
黑衣翻了个白眼。
“我哪知道你说的全说是说什么。全都说了是肯定不可能的，比如我就不会告诉他你那次和人打完尿裤子的事儿，但是这次还真是我告诉他的。”
红衣脸也红了。
“你…”
摆摆手。“别我我我的，我什么我啊，我自有考量。”
红衣仍然憋红了一张脸，大概他是想说自己不是着急黑衣给那名少年说了什么，而是怎么又提那件糗事吧。
紫衣扭了扭脸，看了一眼黑衣。
“给了哪个？”黑衣沉默了，大概是在思考，或者说回忆。片刻，才满是轻松地回答，“一个矮个疯子，和一条河罢了。”
“就是那个…？”
“嘘。”黑衣突然打断。抬起屁股站起身，作出侧耳倾听状，然后说道，“隔墙有耳。”
“什么？”红衣不解。
黑衣收回头，看了看“外面”，然后把一双黑色的眸子转过来，直直地盯着。少许，突然微笑。
“是吧？”
————
一身黑色军衣的人影坐在树梢上。
树下，还在打。
表面上都已经愈合得七七八八，姓为希达尼的女骑士再未使出什么凌厉的剑招，另一边不知姓名——也可能并无姓名，只是称作“大兽王”的虎兽也没有再用出什么神通，两人隔着一段距离，偶尔贴近厮杀，但也更像是点到为止。
倒是旁边的战场逐渐进入了最惨烈无聊的阶段。
早已经谈不上什么阵术型法，稀稀落落加起来也不过百来个活物正乱哄哄地打成一片，用剑柄砸，用牙床咬。神妙术法，威猛招式，都不如一拳头打到对面眼睛上来得利落。
按理说，一场战争是不至于打到这种地步的。但一来，两位首领的威信太高，高到为其卖命也不过是弹弹小拇指的事情；另一方面，大家毕竟都是有根骨的人，俗称高手，中个力道不足的寻常三枪两爪的，还要不了小命。走又不能走，杀也不好杀，还能怎么办？随便抓个不顺眼的，上去拿手挠，拿嘴啃，除此以外也没什么上招了。
黑衣男人有些无聊。
任谁看了这场面都得无聊，好好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大战，打到最后，愣是打出了两家养老院在一条街上争地盘的风采。甚至黑衣人有种错觉，如果现在自己下去，怕是能扬沙子一样把下面这些，一把一个全给扬了。
当然这是错觉。
所以他便还是只能在树上等着。
看这样子，是等不到了。
罪也遭了，虽然不是遭在他身上的；戏也看了，这倒是他自己用那一对黑不溜秋的眼睛看的。要是这时候，那个临时工再来，怕是也只能背锅了。
然后背锅的就来了。
说曹操曹操不到，说倒霉的，倒霉的一定到。
……
安恩一步跨出一片灌丛，侧身望向远处那片“战场”。
不如说是尸场还更妥当一些。
哪怕已经死了，但毕竟也是生前的强者，除了那些个被能量对冲毁得比较彻底的，剩下的仍在散发着惊人的气息。
里面应该还有几个认识的。
不过仅凭气息，男人倒是无法分辨出他们。
“嘶。”先一步看到这一幕的少年倒抽了一口凉气。
女法师在他身边停下，并未发出什么感叹，只是眼神变得无比沉重。
然后轻轻在胸前划了两道折线。
后面的那个咋呼货终于跑了上来。
“哎哟喂…”这个的惊呼就比较长一点，“这这这，这是怎么了？”
“战争。”安恩沉声道。
本还想再问的青年扭头无意间瞥见男人眼中神色，乖巧地闭了嘴。
一只手捏了捏怀中硬物，引得前面的女法师若有所觉地回头瞥了一眼，但是男人此时已经无暇顾及这些了。
从其旁边掏出一小块石头，然后猛地抛出。芙兰朵本在犹豫，看到这一幕，一直有所防备的法杖蓦地举起，同时嘴中一道念咒已经疾速迸出。
“llicopculaeitaass.”
一道旋光飞向半空中那道被扔出去的幻影，却并未照顾那个突然发难的男人。
光尖准确地击中了石头状的东西，但是那件小石块爆炸开来，却依然产生了原本的效果。
一声如同指甲磨盔甲，却要比那大上千百倍的声音从战场的这头响到了那头。
坐在树上的男人低头看了看。
倒霉玩意儿。
少年仍未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好像他那个师父也没有给他传授什么行走江湖的人心险恶。
女法师怒目而向，手中法杖比满是冰冷的目光更有威慑力。
深知这只是第一步，安恩急忙举起双手，表示不敢反抗。
黄毛和女法师身边的同伴一样懵逼。
从战场上传来的火光、银光、各色技能光线下，幽暗的林间，一道戴顶单檐帽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四人中间。
他背对着正举着法杖的法师和手永远按在剑柄上的少年，看向那个平平无奇的男人，轻笑。
“倒霉玩意儿。”
“教官，”也不知道这样叫情不情愿，男人低下头，喊了一声。
“来晚了。”黑衣军人话里的语气像是在训诫自己手下晚起迟了训练的新兵蛋子。
“意外。”男人这时候话不多。
撇了撇头，黑衣军官看向旁边的黄毛。
“这又是哪儿来的？”
“不用带。”
“行吧。”微微将头撇回来一点，只是一眨眼，对话的两人便都消失在了中间安静，背后热闹的林间。
身后沙场的余音仍在传来，女法师背上却满是瀑汗。
少年握剑的手抖了一下，引得那柄从来没显出什么神异的长剑发出了一声清脆的低鸣。
黄毛左看看，右看看。
“我说我和他不是一伙的，你们信么……”
显然没什么人搭理他。
————
黑衣男人与中年现身在不远处的一片林中。
“给我。”直接伸手。
迟疑了一下。
“现在想送过去，靠你那三脚猫？”
黑衣人也不急，但是嘲笑道。
“那个人没说…可以给你。”
“不给我还能给谁？”黑衣军人好像是真不急，还有空闲压了一下军帽，“你要是想干耗着，就继续藏着吧。反正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
经历了很明显的挣扎，但大概是真的感觉出了些什么，也在那间屋子外见过那个年轻人一面，那时候眼前这人就跟在她身边，应该是…差不了的吧。
安恩从怀里掏出那东西，犹豫着伸出手。
黑帽男也伸出一只左手，摊开。
安恩踟蹰地将它放到他手上。
似缓实快地一晃，男人面前五根手指已经缩成一拳，那件东西就没在中间了。
心中瞬间产生了反悔的冲动，但是马上止住了前踏的脚步。黑衣人可能并未察觉，只是忍不住地低声“哼”、“哼”地笑了两下，然后身影便像不久前一样骤然消失于松林之间。
不知为何，有片片针叶从头顶落下，中年男人茫然地握了握自己的手，然后抬起头，正好有几根细针落在男人头上。
这就算…完了？
男人突然想起自己可能是有什么未做，又想起刚刚那东西好像是在自己手中跳了一下，大抵这就是那时候那年轻人叮嘱的“除了没有一点力量的普通人，不能让其他人接触”。
这算是…其他人么？而且就算那么说，那人自己不还是亲手把它递到自己手中？连个布都没裹上，就像是给他扔了颗咸鸭蛋一样随便。
摇摇头，放弃了思考这些，男人只是又用那只手虚握了一下，这次却不是抓着什么卵状物，而像是柄长条了。
回去有钱了，别的先不说，先把这东西买了。男人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