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没人知道为什么要打。
就像姓为希达尼的将军背后，仅存的几十位骑士，没有一个人知道，为什么将军会在今夜之前突然做出反攻的决定。
一名银灰色短发的年轻人茫然地抬起头看了看；他的头盔已经掉落在了不知哪边的地上，深褐色的眸子还未从刚才的厮杀中回过神来。
胸前有一本黑色的真皮小本子，是他习惯记一些琐事的日记。
银发的女骑士背靠在一具猛兽尸体上。在雾居森林里，这具尸体生前的主人体型应该算是最大的那一批了。
几乎与对面近乎匍匐在地上的大兽王一般大小。
女骑士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银色光剑垂落在身体一边，握着剑柄的一只手臂软趴趴的，看样子十有八九是已经折了。
大兽王的状态倒是要好上一些，但此时反倒更加不敢轻举妄动，因为有一位不速之客正站在他和已经生死相搏了几十个来回的敌人中间。
黑衣男人侧过身，没有面朝对峙双方其中的任意一人，只是将一侧胳膊举起，把一根圆筒状的短棍对准了某一边的眉心。
大兽王不敢轻举妄动。
“鸣金收兵吧？”男人微微把脸转向另一边一点，露出半截薄削的发青嘴唇。
没有答话，将手中光剑从身后的尸身中抽出，勉强支撑着站起身，银发的女将军转了过去，就用一张毫无防备的背部对向身后的一人一兽，一只脚也似乎受了伤，两步一踉跄地逐渐走远。
大兽王还是没有丝毫举动。
银龙骑仅存的几十人大多看向了那个站在火光阴影中的男人，并且一个不漏地认了出来——最早的创始成员之一，在第四军团中各个分队辗转了这么多年却不知为何还只是个小队长。
大部分人都有些困惑，这个人为何会在这时候出现，而且竟然如同中立一样地挡开了两边，不仅仅是保退了自家将军，并且也没有向对面出手。少部分人则直接被还未冷却的兽血冲昏了头，提着各种兵器就往男人处冲。
“马布尼你个叛徒！”
一声震响，其中一名早已近乎力竭的银甲骑士直接倒在了地上。余下的人大概是有些清醒过来，想起就算别的地方叛变了，这种战场叛变也实在是没有理由，虽然站在战场中央的那个人确实很像是已经这么做了就是了。
扫了一眼大多都挺熟悉的面孔，在一圈或站或趴的重甲骑士中间，一身军装的男人看上去有些突兀，行为也是如此。
“你们，保护将军回去，这场战斗到此为止。”
有的人注意到了他口中的称呼，不过也没有多余的功夫去注意这些了。迟疑地看了看对面也只剩下稀稀落落几十只野兽的阵势，所有还能动的人都转过身打算离开，不能动的则被同伴搀扶了起来。
说白了，之所以如此卖命，也只是因为这是将军的剑锋所指罢了。对于清剿兽潮这种任务，既没有太多的使命感，也落不到多少好处。真要说危害，这么多年，死在兽潮下的兽也远远比人多得多，就算真有什么亲朋故旧死在尖牙利爪之下，那也不是和他们一个嫡系的军队，犯不着为了这东西不死不休。
这边，两只尾巴中的一只已经耷拉在身后，连一边眼睛都被一道剑痕覆盖，体型壮硕的兽王用仅剩下的一只独眼充满警惕而又难免好奇地望着眼前那道仍没有转过身，也没有看向另一边的身影。
一次都没有看向退却的同僚们，诡秘的男人倒是若有若无地瞥了树林间某处一眼，引得正在瞠目结舌的两名年轻男女几乎是瞬间就在后背上出了一身冷汗。相当久的一段时间过去，垂着的手这侧的空地上已经空无人影，男人才转过身，稍稍举目，望向那个已经重新站立起来的庞然身影。
“让你的手下退开，或者你跟我去个不会被打扰的地方，我们私下聊聊。”
男人话中的语气毫不客气，神情上也似乎并不怎么在意对方的实力。兽群中也有脾气暴躁的种类，立马就低声发出震慑般的咆哮，有些也已经蠢蠢欲动，要不是顾忌刚才那一手，看样子可能已经冲上去把男人摁在地上撕开喉咙了。
“凭什么？”兽王也没有像在同类面前那样温和客气。
“凭我能要你的命，”稍微抬了抬手中的黑色短棍，男人却并没有仅止于此，还用另一只手微微扯了扯胸口，透出一点气息，“我知道你的实力远不止于此，但是，你该感觉得出来，我不是在说大话。”
瞳孔微微缩了缩，兽王的突鼻微微耸动，片刻，它放弃了沉默。
“你们先回去守好孩子们，”开口第一句没有急于回答男人，大兽王用低沉地嗓音缓慢地嘱咐着，“没有得到我的授意，不准再出来。”
“是。”一只看上去仍然比较完好，理智也仍然能够主导头脑的直立蛇形兽王嘶嘶答道。不经意似的瞥了那个也在同时看向自己的身影一眼，它蜿蜒着一条碧绿的长尾，带着剩余的兽王没入了仍是黑洞洞的林间。
“就在这儿？”男人的语气依然好像漫不经心。
“不。”也转过头看了一眼某个方向，这次更是彻底吓得那里的少年少女不敢再有任何动弹，但是苍老的大兽王只是继续说着，“我们换个地方。”
“乐意奉陪。”男人轻笑。
……
“那是什么？”帕蓝度明显很震惊地问。
刚才的一人一兽已经消失了好几分钟，年少的剑士站在空荡荡一片只有晚风的林间。约莫是已经后半夜，距离天亮也不远了，此时的夜风格外的渗骨，但是远不如少年背后的冷汗冰凉。
女法师满脸凝重地跟着走上来，一路上难免多看了几眼周围倒得满地的尸体和甲胄，有些是那些银色骑兵的坐骑的，甚至有没有死透的，仍在发出低低的喘息。
“不清楚。”芙兰朵摇了摇头。
其实并没有明白，甚至压根连分辨都未分辨，女法师也不知道，少年想问的是那一片惨烈的战场，还是最后那诡异的一幕——如果结合上先前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男人，两道身影看上去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话，那么刚刚那一幕就显得愈发诡异和令人费解了。
“嘶…”
本来想待在林子里，但是两个人刚走没多远就感到身边阴暗幽森的气氛实在难以忍受，黄毛小跑着跟在穿长袍的女性身后，两只手都缩在衣服里，也不知是冻得还是被周围血腥的景象吓得。一路上还在不停干呕，最后更是干脆直接闭上了双眼，却挡不住阵阵刺鼻气味飘入脑中。
所幸以前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但好歹也见过不少死人，加上确实胃中空空，倒是没有把什么都给吐出来。
“我到底是搅合进什么事儿里面了啊这是…”黄毛一边走一边看一边低声喃喃。
“这边是军队无疑了。”虽然地上的盔甲样式和在营地里见过的任何一种都不同，但会出现在这里的军队，而且还是与兽群作战，也没有其他可能。
“嗯…”少年脸上还全是状况外的表情，“那个领头的可真厉害啊…”
“哦？”女法师有些不明所以地看向少年。
少年脸色严肃。
“我也是用剑的，能感觉得出来，虽然他有些剑招看上去奇奇怪怪，但要是让我站在前面，仅仅是架势摆出来，就能把我切成一万段。”
“嗯…”女性沉思。
作为明显是精锐部队——不仅是从装备、气势还有作战手段上看，仅仅从他们深入的位置和对面的对手，便能明白这一定不是寻常军队——的首领，实力远超出虽有些奇异却仅仅刚出道不久的少年也是不值得奇怪的事情，但是会引起少年如此认真的态度，那可能不仅仅是在绝对实力上够强就足够的。
但是眼下也不是去想这些的时候了。
“刚刚那些人是往这边走了，”芙兰朵看着银甲骑兵们离开的方向说道，“我们要不要跟上去？现在看来，这次可能并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兽潮而已。”
“可是…”少年看了看另一边，显然是那个诡异的军装男子和气场最摄人的猛兽一同消失的位置，“我总觉得…那边会有重要的事情发生。”
直觉么？女性心里想。
“我觉得还是先去人类那边看看比较好。”
“为什么？”少年不解。
“凭我们的实力，就算那边真的有情况，贸然追上去也什么都做不了。刚刚你也看到了，那两个‘人’实际上已经察觉到我们了，只是可能没有把我们放在心上，才没有动手。但我们要是主动送过去，相信他们也不会再对我们视而不见。”
“这倒也是…”少年沉默。
“刚才看来，现在我们知道的，唯一有可能能抗衡那只兽王，还有那个神秘莫测的男人的，就是那位领头的骑士了。虽然不知道他们之间又有什么关系，但总要比另外一边值得信任的多。”
“那好吧，”咬了咬嘴唇，周围仍在燃烧的火光中，少年看向女孩明暗交错的脸庞，“就按你说的。”
“嗯…”黄毛看了看左右，显然没人会征求他的意见，最后便只能悻悻地自己附和了一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