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林间。
相比于之前那片已经因为一场大战彻底从密林变成平地的区域，现在周围的环境倒是更像这片森林本来的样子。
体型壮硕的大兽王缓缓停步，几乎融进了雾气的黑色身影则从它身旁浮现。
“这里就好？”男人看上去颇有兴致地打量了一下四周。
“哪里都行，”从声音上能听出一些虚弱，兽王安静地停着，微微侧头看向身边的男性，“没有兽敢打扰我。”
“那真是很方便的权威呢。”男人好像改不了自己话中带刺的习惯。
没有搭理，大兽王直接开口问道：
“你先把要对我说的话说完，还是先交代，你是怎么有那种东西的？”
“呵呵。”男人笑笑，扯了扯自己的胸口，那里正放着之前从另一名男性处得来的委托物，现在，该由自己来把它交给眼前的“人”了。
“其实这两个问题可以归为一个，但是第二个问题恕我不能回答。”
大兽王继续保持沉默，安静地等待男人讲述。
随意地走到一颗高耸的针叶树边，伸手扶上了表皮粗糙的树干，黑色军帽的男子却并没有第一时间继续谈话，而是仰起头朝树顶看了看。
“你说，这片森林里的雾气是怎么来的？”
短暂的思索后，兽王缓缓开口。
“我想，这应该不是什么秘密。雾居森林的雾气是从白雾峡飘来的，而白雾峡的雾气没人知道究竟怎么来。”
“是么？”男人反问，“哪怕是身为代代传承、已经统治了这片森林不知多少年的大兽王们也对此一无所知么？”
沉默。
“你究竟想说什么。”猛兽沉声开口。
“没有什么，”男人好像带有笑意的眸子低下来，与那只圆铃般的独眼对望了一秒，然后重新仰起头，“既然连你都不知道，那我有一个故事要讲，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听…”
————
一步踏出峡谷。外面的星夜晴朗，无数萤火挂在天上。
“就在这里？”少女仿佛知道少年打算干什么，直接问道。
“嗯。再走远也没什么差别，马上还要赶过去。”少年难得解释了一句。
没有问为何，也没有问不久就要赶去哪里，少女连一句简单的应答都没有回复，只是静静地站着，注目向正将怀中水晶球缓缓放到地上的少年。
将看着不大，实际却重若千钧的球体小心地放在泥地上，确保平稳后，少年直起身体，却迟疑了一下，转而再次面向少女，出声问道：
“能帮一下忙么？”
将视线从球体上抬起，看了少年两秒，少女轻轻点头。
少年犹豫了一下，然后径直拉起少女的手。
少女没有反抗，连大一点的表情都欠奉。
少女从怀中抽出一块圆盘。薄薄的圆盘通体漆黑，上下外内分为三层，只有最里层的表面上，刻着一圈奇奇怪怪的花纹。
圆盘到了少年手上便放出微弱的黯光，在少年尝试着将少女的手拉进自己掌中一点后光线逐渐变强，最终稳定在了比一整盏蜡烛稍弱的程度。
少年用单手托起圆盘，没有拨弄，盘子中间的一层竟然开始缓缓旋转，从这里放出的黑色光线也与本浑然一体的外层错开。内层上的纹路一点点亮起，最终，整个底层的光芒都变成了诡异的复杂形状。
少年将圆盘中心对准球体。
在黑光的照射下，水晶球中的雾气开始缓缓流动，最后变作翻腾。
然后炸开。
……
似曾相识的感觉。
她看了看自己的脚。
自己正站在一片草原上。
从牧草的长势来看，现在应该是夏秋交接之际。附近的草叶基本完好，看样子牛羊还没有放到这里。
视线所及之处，也没有任何帐篷。
罕见地，少女直接盘膝坐下，也没有在乎是否符合外人眼中自己的一贯形象，或者哪怕身上长裙会不会粘上草屑。
哪怕坐着，少女的身形也是笔直，但却不给人严肃和突兀之感，更像是一位端庄的大家闺秀，在春游时与闺中好友相对而坐，煮茶谈天。
等了片刻，远处渐渐有声音传来。
除了一些杂乱的声音以外，主要便是马蹄声——不算太密集，大约有十几匹便是极限。其中还夹杂了一道细微的其他声音，如果不是听力超常，绝对无法分辨。
矮小的身影最先从地平线上浮现，所处的方位正好就在少女面前。远远望去，人影的样子十分狼狈，尤其是奔跑时的姿势，极其夸张。
甚至堪称滑稽。
少女的视线随着那道身影缓缓挪动，稍许时间后，前方的人影已经跑出了相当一段距离，十几个骑着马匹的男性才从一道长满杂草的小丘后出现。
与之一同出现的，还有不绝于耳的吆喝声，同样响亮的则是马鞭抽打的声音。
“跑，贱种，跑！想死你就尽管跑！”
这样的威胁明显没什么作用，更别说看这些人的样子，大家都已经跑了挺远，这时候就算再回去估计也逃不掉一个死字，所以后面人的喊声与其说是倡议，不如说是泄怒还更实在些。
人影渐渐离少女近了。不出所料，奔跑中的人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破了口的短裤一边还在风中摇摆，从身形上看，应该是名男性。
唯一可能令人意外的，就是这个跑得比奔马还快的男人，脚下居然未着寸缕。
逃生者直直向少女奔来，后者却并无什么不要惹麻烦上身的觉悟，只是静静于原地站着。虽然一开始距离看上去很远，但来人的速度却着实惊人，并没有多久，满是污泥、明显相当长时间没有修剪过的一头依稀能看出本来白色的头发像团蓬球一样散着，男人从少女身边径直跑过。
像是没有看见就在身边不足一臂处擦身而过的女性。
稍倾，跟在后面的奔马也一一从少女身边经过，最近的一个，马鞭就从少女脸颊边一厘米处抽下。
少女纹丝未动，同样纹丝未动的，还有少女的一头长发。
她转过身。
赤脚的和骑马的人影一同消失在远方，最后一点背影也看不见时，这里便又只剩下空荡荡的一片草场。
少女安静地等待着。
……
少年站在河边。
河水并不急湍，也不算宽，安安静静的小河平躺在两道山壁之间，山壁上有些绿色的藤蔓。
打量了一下四周，并没有什么较大的动物。游鱼和虾蟹倒是有一些，不过也不多，而且体型小得可怜。虫豸偷偷在石缝和草叶间爬行，零零散散加起来不超过十只飞鸟盘旋于河边不同处。
即使已经事先得知了一些情况，少年仍有些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在这样的环境中。
这里没有任何眼熟的特征。
原地等待也是无果，随便捡选了一个方向，少年举步向前。
两岸的景色并无什么变化，背景的感觉也毫无不同，少年有些迷惑，但沉稳的性格仍然促使着他耐心地继续走下去。
走了不知多久，前方似乎到了某个转口。光线明显明亮了许多，鱼虾很少，本就不急骤的水流更是稀缓。
没几步便出了谷口。
直到这里，少年才隐隐察觉到什么。
回头看了看并无什么特别之处的岩壁，然后正面望向前方的一片荒芜。没有绿草，也没有森林，更没有蒸腾的水雾，平缓的小河流安静地向前流淌着，宛如原始山川中偶现的清泉水一般粼粼发光。
少年沉默。
场景开始晃动，背景中的气氛渐渐变得迷幻，终于，空间崩塌了。
——
没用多久，少年就追上了前方的一群人影。
毕竟他们行走的速度确实称不上快，即使少年也是经历过了一场战斗，紧赶慢赶也还是很快赶上了这群银甲的步行者。
最前方的长发背影并未回头，而是在她后面的几十个人中有两人回首望来。
在看到是人类后，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什么人？”
“呃…”少年停下脚步，一名伙伴和另外一名“路人”在他身后一并停住，“佣兵，一起的佣兵。”
总算，在经历了十足混乱的一天后，少年还是想起了自己为何出现在此地的身份。
“哦…”看上去并未放松太多警惕，但也没有过多的敌意，不如说甚至有些茫然，骑士征求意见一样地看着他们，“你们怎么到这里来的…？”
“嗯…”
“迷路了。”不待少年回答，女性便抢先道，“兽潮刚开始的时候，我们被冲散了，跑着跑着就到了这里。”
这倒不算假话。
“哦。”大概是没什么精神在意，虽然能在深处还活下来的佣兵身手应该不一般，但残存的本能认知仍然提醒着他对于这里的几十人来说这样的三个人并不算威胁。没有多话，连同看样子只是一起过来压阵的同伴一起扭过身去，继续跟在队伍后面行走。
“这算是…允许我们跟着了？”少年低声问。
“嗯。”女法师同样压低了嗓子回应，“先看看，能就这样出去最好。”
“好…”有些在意一样地往最前方挑了两眼，少年目光所及之处，正是走在最前面，那个一手仍扶着长剑，看似正在沉稳走着的银发将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