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人一直念念不忘的美好忽然变成最残酷的现实摆在眼前时，那个人会怎么做？
痛哭？愤怒？抓狂？
别人我并不清楚，但我身旁的陌选择了……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默默转身离去。
与此同时，那名成年女性目睹了陌的离去，痴痴地看着陌的背影，眼睛中露出哀伤的神色。
我这一刻完全愣住，脑中一片混乱，因为我有太多的问题想问，不止是对陌，同时还有陌的母亲。
但留给我思考的时间并不算多，因为陌已经一个人渐行渐远，我只得马上跟上去，留下陌的母亲一个人孤单地站在原地。
追着陌到了车站，她低着头似乎在想什么，注意到我走到她身边时，瞬间把脸上悲伤的表情收起，露出鄙夷的神色。
「没想到你居然会喜欢街边那些女人么？还说自己是什么萝莉控。」
不是“那些女人”……那是你母亲啊！
「果然你也不例外，男人都会喜欢发育更成熟的女人对吧？」
陌不停地挖苦着我，眼中的轻蔑已经浓郁到极致，可我并没有在意她说的这些话，因为我正在纠结着其他东西。
我这时面临两个选择，是迎合陌任由她这样说下去，然后我和她各自掩藏着心事继续相处，还是……
「看来你也只是一个道貌岸然的人，说不会对我做什么只不过是因为对我身体没兴趣罢了！」
「可以了……」
「可以了？完全不可以啊！你既然都会对那种女人的身体感兴趣，那为什么不选择粟梦姐姐？」
「可以了啊陌……」
「我都说了完全不可以啊！粟梦姐姐那么喜欢你，难道还有哪点比不上那种女人吗？」
“啪”，这一刻陌和我全都愣住，我看着陌素白的小脸上慢慢浮现出来的红印，看着自己颤抖的右手，不止是她，连我都感到难以置信，我竟然会在刚才被陌的话激怒然后打了她一巴掌，这对我来说简直是犯下了完全无法被原谅的错误，但就算是这样，我也要说清楚。
「陌，对不起。」
她捂着自己开始肿胀的左脸，看着我的眼神比起以往任何一刻都要冰冷得多。
「但我不后悔，我打你的这一巴掌有一部分是为了粟梦，你没有理由拿粟梦的事来掩藏自己的心情，你这样做对她是非常不公平的。」
陌眼中的坚冰开始有些动摇。
「还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你口中的“那种女人”。」
即便此刻我心中已经充满了对陌的愧疚，但我看她的眼睛却毫不动摇。
「她是你的母亲吧。」
我短短的话语已经完全摧毁了陌所有的心防，这就是第二种选择——生生撕开陌的心，暴露出她最不愿意让别人知道的秘密。这是我最不应该选择的，因为这与我一直以来所坚信的信仰相悖，但我只能这么做。
「为什么……」
陌讷讷地问我。
「真的很对不起，我上次去你房间拿针线盒的时候，看到了那张相片。」
「……」
「虽然我不知道你和你母亲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你曾和我说过的那些和母亲温馨的过去总不可能是骗我的吧！」
陌张着嘴，双目无神地看着我。
「那么就算她现在变成了这个样子，你也不能看到她就走吧？而且竟然还这样诋毁她，她可是你的母亲啊！」
我的话似乎是点燃了陌的怒火，她一瞬间瞪大眼睛，冲我吼道。
「你懂什么啊！你懂什么啊！你根本什么都不懂啊！你凭什么这么说我啊！我当然知道她是我妈妈啊！你为我想这样吗？啊！？」
陌的话也让我心中燃起怒火。
「我当然不懂啊！你什么都没有告诉我，我怎么可能会懂啊？」
「什么都不懂那就别说啊！你到底在自以为是的说些什么啊？是你自己说过会等我肯告诉你了再说的吧？」
「是啊！我是说过等你想告诉我了再说的，可你有没有想过一直看着你因为这些事难过的我的感受啊！你知不知道看着你一个人背负着痛苦的时候我心里也会痛苦啊！」
「你……」
「你什么你啊！什么事都不肯告诉我，什么事都埋在心底，明明你有着那么多悲伤的经历，却为什么一点都不肯透露，一点都不准备和我一起承担啊！」
我吼完这些话后开始深呼吸，陌也渐渐平静下来，许久之后别过头说道。
「这是我一个人的事，不需要别人来参与。」
「你一个人的事？不需要别人参与？这些话你倒是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啊！难道和你相处的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全都是假的吗？」
我的脑中回想起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和陌一起创造出的回忆，有喜悦，有悲伤，有无奈，有迷惘，然而这都是我们一起创造出的。
陌迟迟无法正视我，双手用力地握成拳，虎口有些发白。看到她没有直接否定我，我感觉心里轻松了一些。
「陌，谢谢你。」
我突如其来的道谢让她感到吃惊。
「谢谢你没有否定这些日子我们一起创造的回忆，如果被你否定了，我一定会彻底垮掉吧。」
嘴角慢慢蔓延着一丝苦笑，陌转过头看着我，眼神复杂。我与她对视良久后，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像是想通了什么。
「我明白了。」
「……明白了什么？」
「明白你果然是一个无可救药的萝莉控。」
「谢谢。」
我脸上的苦笑变成了发自内心的喜悦笑容，这让她感到很无奈。
「你想要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的。」
「真的吗？」
陌轻轻点了点头，这让我很兴奋，但想问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一时间不知道先问什么好，思考了一会儿后慢慢理清思路。
「那先告诉我为什么你的校服总会破损吧。」
我提出的问题让陌有些惊讶。
「你竟然是先问这个吗？算了，我校服会破损是有人故意的，他们趁我上体育课的时候换衣服时用什么东西割破我校服，不止是校服，我的书本和桌子也是这样。」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只是因为讨厌我而已。」
“只是因为讨厌我而已……”，陌说这句话的语气非常平静，似乎不是在说自己的事一样。
「为什么不和老师反映？」
「反映过了，没用的，毕竟学校那么多学生讨厌我。」
我想到陌以前穿的那件满是补丁的衣服，这到底是经历了多少次伤害才会变成那样，像这种事陌难道真的无动于衷吗？恐怕只是她已经习惯了别人带给她伤害然后选择沉默不言而已。
「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你为什么会这么需要钱，哪怕是用那些方式。」
这个问题让陌沉默了很久，然后开口说道。
「为了救回……我……妈妈。」
「救回你妈妈？」
陌似乎是难以启齿，但在犹豫了很久后还是告诉了我。
「要回答你这个问题几乎要把我所有的事都告诉你。」
原来牵扯了这么多事么，我安静地听陌讲述着过去的事。
「从我记事时起我就是和妈妈两个人在一起生活的，虽然家里很贫穷，而妈妈为了能支撑起这个家一直都很疲惫，但她却对我很好，从小到大我都能感受到家的温暖，可这一切，都在两年前的一天结束了！」
陌的眼睛里有着浓烈的恨意。
「那一天，一个男人来到我家，对着我妈殴打起来，我哭喊着去阻拦他，但他看到我后只是更加愤怒的狠狠把我打了一顿。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遍体鳞伤的我被他打得已经感受不到疼痛，最后我妈哭着求他放过我，但他完全无动于衷，像是非要打死我一样。」
我越听越心悸，完全想不出为什么会有人对一个幼小的女生下狠手。
「之后我被打的晕了过去，当我再醒过来的时候那个男人已经不见了，我旁边只有同样全身是伤的妈妈。妈妈见到我醒过来非常开心，而我当时因为全身都很痛的缘故不停地哭着，而我妈妈见到我哭也崩溃地抱着我哭了起来，我们两个一直哭到没有力气再哭。」
陌的眼睛微微发红，像这样的过去到现在也根本无法忘却一点吧。
「后来我问妈妈那个人是谁，妈妈却告诉我，他是我亲生父亲……我当时只觉得妈妈一定是在骗我。」
陌怎么可能接受将她和母亲打成那样的男人是她生父。
「但妈妈告诉我，他确实是我的生父。而让我更接受不了的是，妈妈为了保护我，答应了他的要求，而那个要求……」
陌哽咽了一下。
「就是像你刚才看到的那样。」
「这根本就是丧心病狂了吧？怎么会有人要求自己妻子……」
「他就是这么丧心病狂啊！他和我妈说，如果不按照他说的做，就会继续像那天那样殴打我！」
看着陌悲伤的表情我的身体也忍不住愤怒地颤抖起来。
「这种事情为什么不报警？」
「警察？警察根本管不了这块地方啊，何况我后来又知道了他还是这里的老大！」
「……」
陌说的没错，福冈的确是连警察都难以介入的地方，这让我感到非常不甘心，这时陌又接着说道。
「再后来妈妈就被他带走了，我的哭闹完全没法引起他任何一点怜悯之心，但他给了我一个可以让母亲回来的方法，那就是赚到足够多的钱交给他……」
「“足够多的钱”？那是多少钱？」
如果我有的话，我是一定会帮助陌救回她母亲的，然而陌只是摇了摇头。
「他没有说过确切是多少钱……」
「那不是根本没有底吗？甚至可以说不管你赚到多少钱他都不会把母亲还给你吧！」
我不加思考便说出了这句话，说完后才开始后悔没有顾及到陌的心情，但陌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
「我知道的……但我没有选择。」
「……」
现实就是这样，就算什么都明白，但陌还是没有选择，想要救回母亲她就只有这一个方法，哪怕知道根本实现不了。
话题进行到这里因为太过沉重，我们两个人纷纷陷入沉默，这件事对我的冲击力太大，我久久没能缓过来。
我感觉我重新认识了一遍陌，明白了陌为什么总是会习惯性地对人猜忌，不懂得接受别人的好意，无论有什么事都会埋在心底。
陌是在两年前开始和母亲分开的，而这两年里她到底是经历了多少痛苦的经历，才会从以前那个喜欢和母亲撒娇的小女孩，变成现在这个封闭内心的她。
每当夜深人静之时，陌一个人在家里难道不会感到孤单无助吗？在学校里当她看到自己的衣服被人划破，她难道不会觉得难过委屈吗？为了生活不得不去靠着这些手段赚钱，她心里难道会没有罪恶感吗？
然而为了母亲，她只能一个人默默忍受下来，就算是忍受不了，她也只有像只受伤的小兽独自舔舐自己的伤口一样，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嚎啕大哭吧……-
「呐……陌，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什么？」
「为什么……刚才看见你母亲要走？」
这是我最后的疑问了，明明是那么喜欢母亲的吧？明明很想扑进她的怀里的吧？明明想抱住
她好好地哭一场释放委屈的吧？那……为什么要走？
陌没有直接回答我，紧紧地抿住发白的嘴唇。
「难道是因为觉得她……」
「才不是啊！」
似乎是我的话触动到她的底线，她急切地反驳道。
「才不是的啊……妈妈她无论是做了什么，那也都是为了我，我是没有资格说她什么的。」
「那……」
「是我自己的原因。」
陌神色哀伤。
「如果妈妈不是为了我，她根本不用遭受这些事吧。而且……这两年里做了那么多坏事的我，实在没有脸去见她。」
陌的话让我感到非常心疼，于是我弯下身子抱住了她。面对我突然的举动，她显得不知所措，稍微挣扎了下后便不再挣扎，两只手紧紧地环抱住我的腰，把头埋在我的肩膀上。
「你想的太多了陌，你的母亲一定不会在意这些的，而她也是自愿为了你做那种事的，你避着不肯见她，反而只会伤了她的心。」
「是这样吗……」
「嗯一定不会错的，还有就是……」
我声音非常轻缓。
「忍了很久了吧，可以哭了。」
「……」
我感觉到陌靠着的那一边肩膀有些湿热，陌并没有哭的撕心裂肺，只是像这样静静地流泪。
夕阳渐渐褪去，归途的公交车已经不知道开过多少辆，而我们就这样依偎着，怀中的少女不再对我有任何隐瞒，我也清晰地感受到，我必须替她承担的责任是多么沉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