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烬之主曾两度毁灭过沉默该隐特意创造以统领万物的灵长。那是世界初始之际,天地之间动荡不安,整个世界就像是刚刚学会走路、步履蹒跚的幼儿,轻易会走向灭绝的边缘。
为了引导这样的世界,沉默该隐创造了第一批的人类,他们虔诚遵照半神的旨意,身体健壮行为优雅,不担心疾病与死亡,因为食物的丰富也不用辛苦劳动。但是因为过去缺失危机感,并没有繁衍生息的意识,于是在灰烬之主刻意引导而进行的族群竞争时,轻易被其他或强大或庞大的物种击溃,走向了毁灭。
在这一次的大清洗中,第一批创造出来的人类全部灭亡,这些健壮的人类被称为黄金人种。
沉默该隐不愿看这个世界沉沦下去,所以创造了第二批的人类,他们崇尚斗争,热衷厮杀,繁衍生息,但是所创造出来的族群和社会因此过于原始,动荡不安,好武的人们互相争斗,通过繁衍变得庞大的族群容易在几个昼夜之间分裂,灰烬之主只是轻易挑拨其中两个族群,就成功创造了将所有人类卷入其中的战斗,并且最终互相毁灭,第二批的人类只有少数的才活了下来,但是也隐藏进了深山,成为巨人们的祖先。
第二批人类所持武器都由青铜铸造,所以这一批人类也被称为青铜人种,也被称为远古巨人。因为他们的身高有现在人类的两到三倍,当然,黄金人种比他们还要巨大和健硕。
而灰烬之主在毁灭第一批黄金人种的时候,从最后一个黄金人的大腿中取出了一截腿骨,并且做成了法杖留存在了虚无之殿,沉默该隐曾指责他的这一行为,可命中要毁灭一切的半神并没有给出任何解释。
『毁灭是对一切创造永恒的玷污。』
最后沉默该隐在他的半位面,生物创世的【伊甸】大门外刻下了这句话,从此和与他一同诞生的灰烬之主不再往来。
纳格尔握着这只长杖的双手感受到了非同一般的热量,就如同手中拿着的不是一根手杖,而是一长条烧红了的烙铁,皮肉的灼烧令他痛苦难耐。
“不能松开手,松开手无法承受所有代价,那么所得的权与力也会减少!”
这样对着他说话的是他的老师,魔法学院的八个学院长之一,裴多斯。
大概是在他觐见灰烬之主时悄然到来,此刻正站立在他的面前,攥紧手中的法杖,神色严肃。
纳格尔咬紧了牙,他似乎能够感到双手手心在逐渐融化,虽然这手杖几乎没有冒出一点热气的样子,少年接触手杖的手心也没有一点点泛红,这份痛楚却阴魂不散地穿透神经和灵魂直接刺入他的大脑。
“痛……”
好痛。
他仿佛看见自己双手所有的皮肉全因为这份炽热被烧红,变得焦黑,发出劣质皮革燃烧的臭气,所有干枯肿胀的皮肤都卷起,油脂和碎肉一起弹开四处飞溅。汗从他的头上流泻而出,他从灵魂深处感到干渴,这让他以跪着的姿态张开了口,像是无声的渴求。
在少年觉得自己双手十指的指骨都要被烤成黑色时,这仿佛无尽的痛苦才终于结束,他将不再发烫的黑色长杖抱入怀中,然后整个身子蜷缩着,喘着粗气。
他的双目失去了焦点,眩晕如同直视太阳时的光环烙印在他的脑海里。有数个分钟纳格尔都无法从这种痛楚中回过神来。
在纳格尔终于恢复过来之后,裴多斯才松了口气,习惯性地挠了挠自己乱糟糟得银发,很容易就可以看得出来他赶来得很急,白色的长袍上还有没有洗去的魔药的痕迹。在发现自己最喜爱的弟子将视线投向那一片粉红色的湿渍时,后者只能尴尬地作出一些解释,“有个学生在把魔药给我检查的时候绊了一跤,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看着纳格尔疑惑的眼神,老人笑了笑。
“应当是福铃试剂,但是因为某些配方错误变成了这种颜色。”
然而这并不是少年想要听到的答案。
如果老人想要清理掉这块亮闪闪的物资应该只是挥挥手的事情,而事实上老人也是这样做的,在老人一边说着的时候,一边用手抹过,长袍又重新整洁如新了。
今天并不是裴多斯应该出现的日子。
“老师你上课上到一半就过来了吗?”
“啊,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感知到你精神状况不太稳定之后就用转移魔法过来了。”
老人叹了口气,“我以为你至少需要三年才能够从灰烬之主手中拿到第一个恩赐宝具,但是你的进步比我想象中要快上很多。”
“确实。”
从一年前开始他就不再睡觉而以冥想代替睡眠,并且数次从生死之境的边缘中逃离,越是临近死亡,成长就越是迅速,不管对骑士还是魔法师都是一样。
“那么,你选择了什么?”
化成了人形的巨龙抱着双臂,坐在了用冰雪凝结成的巨大宝座上,翘着修长的双腿,这样问道,“我听闻灰烬之主赐予他信徒的比其他所有的半神都要吝啬,每次觐见只让他们在众多宝具中选择一个。”
她的容颜长青,但灵魂早已颓朽。
在无法安定下紊乱思绪的夜晚,纳格尔总是想这条七百岁的巨龙是否其实已经死亡,死在西哥特的都城被攻破,西哥特王后从皇城正门翩然跃下奔赴死亡幽泉的那天。
只是试着体会,纳格尔都会被那种深深的绝望所淹没。
“我选择了这个。”他支撑开身子,展示出了手中的骨杖,只是一根焦黑的骨头,没有金线,也没有镶嵌宝石,黑扑扑的,仿佛只要一踩就会断成碎片。
“这是什么?”
“这是颠灭的不朽,是毁灭甘愿赴死者的魂灵,然后将他们一切夺走的宝具。”
先于纳格尔,进行说明的是裴多斯,“历史中出现的灰烬使徒有两种,代表毁灭的半神具备的双重性质,一种是毫不介意点燃狂热之火的【执死徒】,一种是选择背负所毁灭的一切然后构建重生的【负刑者】,而你选择了后者。”
“是的,我愿一切自愿奔赴毁灭的魂灵能在我的世界中活着并且得到慰藉,虽然我知道……这不过是我的虚伪。”
听到这话的时候,暴虐龙眨了下眼睛,然后将视线瞥向了别处。
“这不是虚伪,而是另一种伟大,但是你要时刻保持自我的清醒,在历史中选择成为【负刑者】的人大多数在最后无法保持自我,逐渐变得疯癫然后毫无例外地将自己也推入了火焰中。”
“是的,我知道了。”
纳格尔用黑骨手杖撑着自己虚弱的身体,然后站立了起来。
他的眼睛突然被点亮,就如同他看见黑色骷髅眼眶中点亮的火焰一般,他黑色双眸的最深处像是摄魂般发出柔和如日薄西山时晚霞的光亮。
然后刚从痛苦中恢复过来的男孩即将承受另外一种痛苦。
他走向了盖乌斯,然后手持长杖站立在了端居于冰雪王座之上的暴虐龙之前。
“我且当问,造物啊,你可自愿断绝前生、此生、往生,将灵魂之所有化作祭品,舍弃生念、爱欲、仇恨、智慧,以换取奔赴末日的永寂,陷入不可复生的沉沦?”
青龙的身躯从王座上滑下,然后跪倒在了纳格尔身前。
她金色的双眸紧闭着,双手交叠放在了胸前,仿佛在进行早晨祈祷的雍容妇人。
是否在这一刻,她与她所爱人的灵魂交织于一处,真正合为一体呢?
纳格尔甚至有这样的错觉,仿佛跪在他身前的并不是暴虐龙盖乌斯,而是素未谋面的西哥特王后。
“我,创造者的造物,早已枯竭的魂灵,丧失所爱的行尸走肉,自愿献上骨与肉,心与血,以换取此身不受往日和今日的折磨,不受苍老和衰败的嗤笑,不受失落和痛苦的屈辱。”
然后她抬起头,对着纳格尔展露了笑容,笑意中的温柔让纳格尔有一瞬间恍惚,然后取而代之的是想要落泪的冲动。
“纳格尔·赛恩西斯。”
“我可不是参谋部长级别的人,记住我的名字没关系吗?”
“反正我已经快死啦,多记一个名字又有什么所谓。”
暴虐龙笑着,然后这样说:“纳格尔,听好了,龙的血虽然不能使你身躯变得刀枪不入,但是会使你受伤后恢复的速度更快,只要不是致命伤,都可以逐渐恢复。龙的心脏能够让你与有智慧的魔兽沟通无碍,如果你直接将龙心置于身体里,那么它的每一次跳动都会锤炼你的珐琅核。当然龙骨和龙角也尽情使用吧,因为我马上就要离去了。”
因为我马上就要离去了。
这是不是也西哥特的王后对身为龙的爱慕者的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呢?
纳格尔拿着手杖的手微微颤抖。
“请杀死我吧。”
她说,然后落下了泪来。
或许是她诞生之后,至死亡之前,流过的最初的也是最后的眼泪。
纳格尔的脸上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然后用颤抖的双手握住黑色的骨杖,令末端轻轻点中在暴虐龙盖乌斯的额心上。
像是梳洗者施予出生者的祝福,或是印在额上的情人的吻。
有一个瞬间纳格尔好像看到了巨龙低伏着的魂灵化作齑粉,然后像是散落的冰雪一般融进了空气里,就再也看不到了。
北极冰山上突然卷起一阵狂风,呜咽着如同哀悼亡者的哭声。
在这时他左边胸口发出一阵阵刺痛,他低头看见自己左边锁骨之下接近心脏的位置出现一个小小的龙头纹路,那是盖乌斯给予他的最后馈赠。
龙心魔法【超量演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