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正午的时候,女孩放下了手头的活。
大部分的食材都已经小心翼翼地处理完毕,剩下的部分即使以艾美尔并不高超、或者说有点糟糕的技巧也能够轻易完成。
多洛蕾丝用搁置在了水盆旁边的毛巾擦了擦手,然后把毛巾轻柔地放进水里。
持续了一个上午的工作,对于一个女孩来说也实在是有些过于劳累和沉重了。
“你今天也要去市场上吗?”
不同于外地来的人对四角广场一边的,“黑市”的称呼,总是更为亲切地称呼为市场。
多洛蕾丝带着一丝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少女的狡黠笑了。
“不,艾美尔姐姐,我没在市场上。”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是在市场的边上,不算是市场里。”
中年妇女一边说话一边将菜刀下剁,巨大的冲击力让一只手掌大的鱼头在空中划过了一道优美的弧线,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
多洛蕾丝用手捂着眼睛,有些不敢看这样美的场景。
“我明白你不愿意卖掉那两匹狼崽子。”
“哦,我当然不会卖。”
多洛蕾丝抓紧了自己手上的包。
这可能是她最后才愿意做的事情。
毕竟她清楚那两匹狼对于那个年轻的魔法师究竟意味着什么。
但是,如果……
她心中划过一个无可奈何却危险的想法。
如果那位愿意为她读书的大人,那个还只能算是可爱的少年,真的围困于那支看上去过了分奇怪的沙盗、或者不是沙盗的什么队伍,就这样死去,回不来了怎么办呢?
她微微低下头。
难道要一直这样等下去吗?
但是心里的某个角落又告诉她,纳格尔确实是活着的。
甚至让她对此产生了坚定不移的信心。
事实上,那是女孩不知道的时候,纳格尔留在她灵魂里的小小印记和他本体之间联系,所造成的隐晦知觉。
却在此时反而加深了女孩的信心。
而她选择每天市场边上,那是因为索多伦的黑市是方圆数千里情报最为密集的地方,每天无数真情报和假情报在此处交汇流动。而两只古属银松浪、领主级魔兽的幼崽,对于想要找到她的纳格尔来说,无疑是广袤海洋上明亮炽热的灯塔。
“多洛蕾丝。”
艾美尔将那个掉落在地上的鱼头捡了起来,然后对着水冲洗起来。
整个房间都漫布了大草原上难得一闻的鱼腥味。
“啊,还有什么事吗?”
多洛蕾丝抬起了头,脸上恢复了一般寻常的样子。
“我以前待着的佣兵团,可以说是百无禁忌,什么肮脏龌龊的事情都干过,但是……”
艾美尔的话语在最后一点的时候突然高扬了起来。
“但是?”
多洛蕾丝的眼睛看着她,不知道她想要说些什么。
“我们只有一条团规,不能违背也不能更改,从第一代团长到最后一代,都是这样的说的,你猜是什么?”
多洛蕾丝鼓起了自己的小脸,有些闹别扭了的样子。
“我怎么知道你们的团规是什么?”
“诶呀,你可以猜猜看嘛,来我给你两个选项,一个是不能背弃同伴,一个是不能对团员撒谎,你猜是哪个?”
“嗯……”女孩偏了偏头,虽然这仿佛是一个根本不用考虑的事情,“不能背弃同伴?”
“不是,你猜错了。”
“那就是不能对团员撒谎?”
听到女孩讨巧的问法,艾美尔撇了撇嘴。
“天下哪个佣兵团会有这种**一样的规定嘛,又不是骑士团小说的主角。”
唔——
“所以到头来两个都不是吗!”
多洛蕾丝有些无力地叹了口气。
总觉得被耍了啊。
与红发女孩的叹气相比,艾美尔却爽朗的笑了出来。
但是笑声也在稍后就终止了。
“唯一的一条团规,说起来很简单,但是要做到却很难。”
“这世界上说起来很简单但是要做到却很难的事情有很多。”
多洛蕾丝像是说气话一样赌气说道。
“但是这世上真的很少有人能做到,那就是,答应别人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无论如何。”
艾美尔的声音沉静而优雅,直到这个时候,多洛蕾丝才想起眼前有些发福的中年女子喝醉酒以后,所说的金伦加帝国一些贵族的以前的故事。
才想起来,艾美尔·法夫纳,法夫纳,这个名字里的法夫纳,是金伦加数十年前破败了的贵族的姓氏。
有些时候,一些尽了全力想要忘记了的东西,那些像是前尘往事的东西,会不经意间流露出来。那是属于这些人生并不完满的人们,最后的念想。
也是生长在他们骨子里的,最后的骄傲。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个?”
艾美尔擦干净了手,然后从围裙前的小兜里拿出了两枚银币,塞到了小女孩的手里。
“因为你还没到能够把所有心里的波动全小心藏好的年纪。”
多洛蕾丝沉默不语。
“好了,去吧,买点好吃的!这两个银币就当你帮了我一上午忙的酬劳了。”
她将女孩轻轻推搡出了门外。
当过佣兵的中年女子有着过于常人的气力,但是多洛蕾丝却能体会到她手心里的温柔和热度。这让她好像被一朵轻柔的运托着往外走了。
等回过神来,她已经站在了厨房的门外。
厨房门关上了的声音从她身后传了出来。
多洛蕾丝低头看着手心里的两个银币。
那上面刻着白衣宰相所罗门戴着桂冠的侧脸。
这位生前极其排斥别人为他建造塑像或者画画像的古往今来第一贤者,大概是没想到在他死后会被打在帝国流通的货币上,经受数百年帝国人民,无数双手的描摹。
噗——
女孩轻轻地笑了出来。
然后将两枚还带着一些鱼腥味的银币放进了口袋里。
但是她心里暗暗作下决定,那就是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会用这两枚银币。
她确实有着普通的那些孩子所不及的聪颖。
但是还是摆脱不了所有女孩都拥有的一些个性,她们极其热衷于保存他人的赠与,仿佛礼物的价值不是礼物本身,而是礼物所代表的他人的情义。
不管是艾美尔送给她的银币。
还是纳格尔暂时托付给她的两只银松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