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老爷子,没想到你今天也来了呀。”
周芊蔚向着等待在了关闭的店铺门口的老爷子挥了挥手。
对于纳格尔来说那个人并不陌生,老人这个时候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大氅,在袖口的边缘还有着银色的龙纹,手里依旧拿着那支看上去就有些年头的烟斗。
“是啊,今天有些事情要去猎场里一趟。”
老人习惯性地将永夜森林称作猎场,感受到纳格尔眼中的疑惑,孔文宣笑着做出了解释,“对于实力足够的人来说,永夜森林只不过是猎场罢了。”
纳格尔如同了解一样点了点头。
然后他将目光转移到了老人身后,戴着银色面具的剑客身上。
大概只有十二三岁的年纪,作为一名剑客来说依旧太过年轻。甚至因为身体没有发育,而脸庞又被挡住的关系,连男女都无法分辨。
看那面具,或者是某个佣兵团或者组织培养起来的吧。
就如同在鹰巢里,十岁就已经成为一个刺客学徒的比比皆是。
只是,纳格尔在观察的时候皱起眉头,敏锐的意识被引导向了年轻剑客腰间的剑。
熟悉的气息。
“诶呀,很少看见老爷子你要亲自到永夜森林里去,不过带一个新人真的好吗。”
周芊蔚的声音在后半句突然变冷。
从烟斗末端升起的烟也仿佛害怕什么突然颤抖了一下。
新人吗?
纳格尔回忆了起来,之前周芊蔚确实有说过一个戴着银色面具的新人在柜台边上登记,是不是自己那时候下意识地用精神探查过,所以才会觉得熟悉呢?
他轻轻摇了摇头。
“这种事情我自有分寸,不过我说啊,格兰戴尔,”孔文宣拿烟斗磕了磕店铺的门面,“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才打开你的店门?”
在看到孔文宣的时候就悄悄将身形移到周芊蔚和纳格尔身后,想要装作没有被看到寻觅机会逃走的粗犷大汉头上汗如雨下,做出了一个扭曲的间杂讨好和道歉的神情。
“哈哈哈老爷子真是好久不见了啊。”
“开门。”
“好。”
听到孔文宣有些不耐烦地语气时,纳格尔察觉到格兰戴尔,这个体内具有巨大力量的前剑士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哆哆嗦嗦地拿出了手中的钥匙,几乎插了好几次才将钥匙插入了钥匙孔里。
纳格尔轻声问周芊蔚。
“格兰戴尔以前是惹过孔文宣吗?”
“如果是惹过孔文宣,那么现在根本不会活着出现在这里。”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格兰戴尔以前是草原上的野寇,正好遇上回来的沧阆,那时候正好由老爷子领队,二话不说就朝着狩猎队伍冲了过去。”
“……勇气可嘉。”
身为等级不过是高级剑士的格兰戴尔,却有勇气冲击传奇强者。
光凭这份勇气就能够被载入史册了。
史上最愚蠢剑士,之类的。
“所以现在开起了店铺吗?”
“啊,因为当时发现自己冲击的是个传奇强者之后,立刻就从马上滚了下来跪倒在了老爷子脚下,大喊什么传奇强者路过,小地蓬荜生辉之类的鬼话。”
纳格尔笑了笑。
“之后老爷子就不让他用剑了。”
骑士不用剑,但依旧可以用其他武器,只不过传奇强者的一言,哪怕只是戏谑的玩笑,仅仅是高级剑士的格兰戴尔也不敢随便钻空子。
“原来如此。”
“好了我和老爷子进去领物资了,你就和那个剑士先在门外待一会儿吧。”
这样说完,周芊蔚将身上的巨剑和腰间的长剑插在了店铺门前,然后走了进去。
店铺的门口只剩下了纳格尔和银色面具的剑士。
纳格尔刚想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银色面具的剑士就站立在了他的旁边。
银发的剑士站立在。
就像是习惯那样,拉扯了一下他的长袍。
一个不起眼的小动作,却唤起了魔法师的回忆。
然后,长剑熟悉的感受也因为这接触而在他的精神识海里闪闪发光。
他险些没有拿住手中的黑骨法杖。
“安、安德莉亚?”
他的声音少见地颤抖了,在将青色的巨龙用灰烬的印记毁灭之后,他很少再将自己的情绪暴露在外。
“真的是你吗安德莉亚?”
他没有看向她,尽管他几乎在一瞬间有那样的冲动,但还是克制住了。
她去了骑士院,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
“现在我不叫这个名字。”从她的口中传来的是冰冷跳脱却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些恶作剧得逞的意味,她几乎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认出他来了。
可是进入银十字,她就必须得舍弃现有的身份。
她不能像以前那样倚靠他,站在他的身后与他一起。
至少现在不能。
安德莉亚也没有转过头去看他,就仿佛是陌生人杂谈时那样目光向前,和纳格尔并肩站立着。
纳格尔在心跳剧烈跳动几次之后,用一次长叹般的呼气平复了自己的心情。
“你怎么会在这?”
“骑士院的大考。”
“大考是进入永夜森林?”
“不仅仅是这样,有什么事在永夜森林的中间发生了。”
纳格尔握紧手中的法杖,他能够推测出安德莉亚现在的身份,凭借那张银色面具上倾斜的十字,当然也能够推测出骑士院和银十字之间或是支配或是合作的关系。但是这和任务都无关。
这和安德莉亚有关。
纳格尔发现自己并不平静,在真正涉及到他在意的那些人的时候,就会变得狭隘起来。他一方面排斥这种狭隘,另一方面又因为自己仍然会关心别人而松了一口气。
在与盖乌斯长达一年的交流之中,青色的巨龙似乎从一开始就对人类怀抱着某种羡慕,是因为她认为只有人类才有那么多的可能性,几乎是无限的。
也是很多龙化为人形而潜藏在世界里的原因。
但是人所拥有的不会改变,人只有付出了什么之后,才能够得到什么。
世界的均衡即在于此。
他时常怀疑自己在作为灰烬使徒触碰到毁灭的规则的那个刹那,身体里的一部分灵魂已经失去了。
但当安德莉亚这样说的时候,他还是会为身边的女孩感到担忧。
“你自己小心。”
他说。
然后在长袍后面抓住了女孩的手,用手指在女孩的手心里画上一个小小的祝福法阵。
“那是什么?”
手心的划动让少女觉得有些痒,但并没有收回手,句子的末尾因为想要发笑而有轻轻的上扬。
她只有在他身边的时候,才察觉到自己是个女孩。
“一个法阵,古老的女祭祀传下的,当家中的丈夫因为战争出门远行,每一个妻子都会在他们的手心画上这样的阵,既是祝福,也是一种感应。”
“感应什么?”
在女孩发问的时候,纳格尔的手指从她的手心离开了。
他发现在自己的精神里,有女孩的心脏跳动产生的小小的魔力脉冲,细微到不容易让他察觉。
“感应自己所爱之人是否还活着。”
“那如果我死了,你又能怎么样呢?”
她虽然这样问,却从未在心中试想过死的可能性。
她是为了他而活着的。
“如果真的有那样的时候。”
纳格尔好像变回了那个男孩,在街灯下阅读魔法类的书籍,在小巷的黑暗中穿行,带着稚嫩的意志和思想,身边有随时会靠上来的温暖。
他险些以为自己还是那个男孩。
“如果真的有那样的时候,我会一个人用最为深刻的悲痛哀悼你,连你死亡的消息都不愿告诉他人,被他人知晓。”
安德莉亚在这个时候才侧过头来看着他。
龙血让他的身体变得健壮,身高早就远超她许多,安德莉亚看见他的眼睛里沉寂着说不清的什么。
她忽然觉得很悲伤。
他已经有所成长了,在了解到这点的时候,她的悲伤里都掺杂了欣喜和快乐。
他们彼此是对方最大的软肋、禁脔和逆鳞。
“该走了,女孩。”
孔文宣带着一个包裹走了出来,很难想象那就是进入永夜森林必须的供给。
银十字的女孩,年轻的银发剑士用手指轻轻抚摸过自己右手的无名指。
纳格尔刚刚是用左手的无名指帮她绘制魔杖的。
他还以为自己没有发现。
这样想着,安德莉亚微笑了。
“如果你死了。”她在经过男孩身前的时候轻声这样说,“我会把你的墓建在只有我知道的地方。”
她这样说,然后接过了孔文宣手中的补给,跟从沧阆的首领走向街道的尽头。
纳格尔看着她的背影,变得越来越小,银发的剑士束在身后的马尾随着她的步子跳动。
直到拐入了其他巷弄的最后,安德莉亚也还是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