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渺山脉,连绵纵横几乎覆盖了整个烟云州。或高或低的山峦此起彼伏,时常有烟云萦绕期间,经久不散。雾气迷离,山间有苍松绿竹点缀其间,恍若世外仙境,故此得名飘渺,此州也被世人称作烟云。
而整个飘渺山脉,几乎所有最为高耸险峻的山峰,都位于寻仙郡。
寻仙郡地处烟云州东北,向东紧邻东海,北部则是大荣帝国的牧郡。烟云州是帝国最东北的州,而牧郡则攘括了整个帝国东北部的边境。
自古以来人们都好论逸闻奇事,其中仙人传说与长生轶事总是为大众津津乐道,而寻仙郡山云相依,山水相叠,自然成为了这些奇闻孕育的温床。昔日大荣太祖平定天下后曾游览此地,感叹道:“仙人之踪唯寻是此!”
从那以后,寻仙似乎成了来此一游之人的主要目的。
寻仙郡中诸山,地势最高,山势最为奇谲之处,莫过于无妄峰。其山势陡峭,悬崖断壁处处可见,山体高耸庞大,直插云霄。
有飞瀑从山顶蜿蜒而下,是为千涧瀑;山脚下由四周山上流水汇集一湖,为千岛湖。湖水浩渺,向东南涌动,形成一江,名为潦水;向西南奔泻,是为祈仙江,江路途径郡城,最后直到中原都城,是为大荣第二大江。
在这两江的分叉处,千岛湖的不远处,形成了肥沃的冲击平原。望北县即坐落于此。
而在这个大山围起的盆地平原上,陆路不通,只有水路通向外界。
祈仙江在寻仙郡处的地势落差很大,顺流而下容易,但想要逆流而上,那就相当困难了。尤其是冬季,江水冻结,想要进入望北县,只能踩着光滑的冰面徒步前行,而乘骑的话一不小心只能落的人仰马翻的下场。
温念卿九月都城出发,直到如今的十二月将近年关,才堪堪到达。路途之远,行程之艰,可见一斑。当然,现在还没到任,就基本只剩下了个光杆司令了。
闻者落泪,哭者伤心啊。
日暮光景,继清晨时的喧嚣和杀戮,寂静的冰面又一次被打破了。
有哒哒的马蹄声传来,继而是清脆的铃铛声,而后是有些奶声奶气的少女童音,哼着稀奇古怪的调子。
“咿呀,咿呀,噢哼哼……”
“咱说,小小姐,能别哼了吗,都唱了一路了,好歹换个带词的歌行不。”是个沧桑成熟,颇有调侃韵味的男性嗓音。
有两匹马渐渐走近,是两匹毛色漆黑,全身遍布闪电状裂纹的高头大马,体型要比一般的马大得多,一看就颇为不凡。
靠前的一匹马上,一个身形幼小的女孩仰躺在马背上,脸几乎埋进了浓密的鬃毛中,双手抄在脑后,天蓝色的双马尾贴着马颈两侧垂落,被棉服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小腿不时向后踢踏着,似是有些无聊。
“切,不想听就戳聋了耳朵,人家还没问你收银子呢。”女孩嘟起脸颊,狠狠瞪了身旁男人一眼。
男人无奈一笑,早已习惯了女孩的娇蛮,也知道女孩赶了这么久的路,大概早就憋坏了,心情不太好。
女孩继续哼着无意义的曲调。有冷风吹过,女孩“阿啾一下打了个喷嚏,身形摇摇欲坠,差点从马上摔下来。
“小小姐,咱求你坐好行不,要是真摔下来,手脚出点毛病不算,还可能破相喽,到时候老头又得嚷嚷我了。”男人叭叭嘴,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哼,不要。”女孩紧了紧衣服,小脑袋使劲顶了顶马背弯处,像是在赌气和表达不满。
马儿重重吐了口白雾,嘴里一阵嘶鸣,顿了顿蹄子,好像也在表达不满。
男人嘴角抽了抽。幸好这是经过特种培育和训练的黑纹宝马,真经得起折腾。
活宝,还是两个。
一阵沉默过后,女孩说话了,语气有些失落。
“虢爷,还有多久到啊?”
“还有……“
“这怎么这么冷啊?”
“这……”
“那傻子现在到了没啊?”
“可能……”
“让个傻子来当官,那群太监真是智障。”
……
女孩开了话匣子,喋喋不休的自言自语着。
不是,祖宗,你倒是让我说句话,不然,你也别问我不是。
虢爷是真拿这个小祖宗没办法。那老头临走之前威胁他说,要是他的宝贝孙女回来掉了一根寒毛,那之后就别想有一天的休假。
老头明显在耍他,这寒毛要是不掉,人就成鬼了。鬼有个屁的毛?这是要他常年加班的节奏啊。
这可真就触及了虢爷的逆鳞了。想当年,他是什么样的人物,那是相当的潇洒恣肆,一个月能摸三十天的鱼,出任务都是在溜号。
现在陪着家里的祖宗去追个傻子,这不就成了出差了吗,一天休假都没有。
虢爷摸着胡子拉碴的下巴,想着,这波血亏啊。
那刚毅而棱角分明的脸,配上一双深邃而锐利的眼睛,黑发随意在脑后结成髻,就差将放浪不羁写在脸上了。不行,没有人能阻挡我成为风一样的男人,必须……
“喂,傻子为什么被那群臭阉人派这儿来?”
嗯?总是抱怨完了吗。
女孩拼命伸着小短腿,小脚戳着虢爷的大腿,还要保持自己的平衡。
那模样,有点可爱。
虢爷回过神来,说到:“慎言,小小姐别乱议朝政,出了问题要株连九族的。”同时在心理默默道:行吧,小祖宗算一个。
“切,傻子也能当官,这个国家迟早药丸。”
也不知道哪个祖宗非要嫁给个傻子,傻子都能被人看上,这个国家能不药丸吗。当然,这话虢爷没敢说,只是在心里腹诽者。
“傻子就是傻子,不知道自己傻吗,别人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女孩越说越咬牙切齿,就差握起小拳头在马背上锤了。
傻子要是知道自己是傻子,那还能被叫作傻子吗?还不知道是哪个祖宗,听见人家走后,马上一哭二闹三上吊,非要跟上来。虢爷继续在后面默不作声地吐槽。
现在窝在被窝里摸鱼它不香吗?非要来东北这冰天雪地的鬼地方。
发泄了一阵怒气,女孩突然翻个身,在马背上坐正了,有些颓然地低下了脑袋。
“虢爷,望北县,他,危险吗?”女孩的语气难得正经起来,像是在询问,又像是早已知道答案而不想接受的哀叹。秀气的小眉毛皱成了一团,摆出了一副苦瓜脸。
就一路上所见,进入烟云州后,途径的市镇全都在戒严,募兵和收粮,大张旗鼓的,根本没有遮掩的意思。尤其是进入寻仙郡以后,顺着江面前进,沿途到处是据点和哨卡,没有特殊身份的人,根本就进不来,也出不去。望北县现在就是个被封死的铁桶。
至于进入了望北县的地界后,那些据点哨卡仿佛凭空消失了,整个江面冷清而空无一物。
女孩生在官宦世家,小小年纪就接触到了朝政。自从几年前,贵族和爵位制度死灰复燃后,整个国家除了中原地区,其他地方都是被分得七零八落的。大小爵位的地主间时常征伐不断,吞并兼容。而外敌入侵的时候,却又出奇地保持一致:各自为政,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帝国现在已经不是内忧外患那么简单了,就如同垂暮已已的老人,只是靠着体量大而苟延残喘。
那些草原部族七月来犯,只两个月就传来消息:牧郡完全沦陷。在这种情况下,望北县的前任县爵带着自己的私兵溜得贼快,而温念卿这个傻楞的倒霉蛋就被那群把持朝政的太监扔了过来。
女孩就是知道这些才迫不及待地追着温念卿的脚步赶来,顺手偷走了爷爷统军的兵符。大概那里也只有效忠于中央的边关军,是能够御敌的力量了吧。
但女孩不知道的是,兵符这东西是想偷就偷得到的吗?或许这就是孙女控的一种手段?
女孩的问题着实让虢爷一愣,尤其是她认真的语气让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真要回答,一句话:要是不危险,就不会是他让老头威胁着陪小祖宗来了,还是两个人。那老头巴不得搞个仪仗队,给他孙女整个八抬大轿,全帝国宣扬一下他的可爱孙女。
虢爷了解的要比女孩多得多。望北县这个地方很特殊,各种势力盘根错节,不只是权力纷争,还有江湖势力。即使帝国最强盛的年代,也几乎在那儿没什么话语权。帝国的官僚和行政体系在那儿就是个摆设。
在虢爷看来,把一个傻子扔到那儿,就是朝廷的一种妥协,明确地告诉某些势力帝国的态度。毕竟那些到处忙着敛财,顺带救火的太监哪有那么多闲心思?
抗击外敌,比起内斗内行,外斗投降的贵族老爷们,还是那些江湖民间的人靠谱一点。
至于温念卿,一个被舍弃棋子,结局,能留个全尸都算是万幸了。不过,虢爷看了看自家的小祖宗,点了点头,嗯,谁还不希望做个吃软饭的呢?
“嗯,可能他们觉得小小姐的未婚夫,是个扶大厦于将倾,挽狂澜于将覆的绝世奇才。他们直到现在才发现温世子大智若愚的特质。危险的任务交给出众的人。嗯,没错,不像咱们的小小姐,冰雪聪明,慧眼如炬,小小年纪出落一颗菩提慧心,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倾国倾城,万里挑一……”
吹,吹就完事了。小屁孩操什么心啊,天塌下来有大人顶着。出什么事,把你们两个完好无损地带出来我自信还是绰绰有余的。
女孩狠狠地瞥了虢爷一眼,不过两只小手不自然的纠缠在一起,脸颊还有些微微泛红。
喂喂,看见了吗,臭老头,你家孙女要白给了。
虢爷看着女孩情绪的变化:忧下心头,羞上眉头。他突然玩心大起,想要打趣一下女孩。
“小小姐,知道安化王爷为什么会同意他的傻儿子来这个破地方吗?”
“嗯?就是啊,化叔叔怎么会同意这么荒唐的……谁允许你叫他傻啦,你才傻啦,你全家都傻啦。”
虢爷是真想捂脸了,他感觉自己的嘴角都要抽搐地裂开了。真就恋爱降智呗?挺聪明的一孩子,这脑回路转的是真的漂亮。合着我全家就不是你全家呗?
“自然是他知道我们的小小姐一定会跟去的啦,有小小姐在啦,什么事都是手到擒来啦。”
“不许学人家说话。”女孩随手掏出行囊里的东西就朝虢爷扔去。
虢爷随手接下,讪讪一笑。
女孩撇撇嘴,有些气恼,继续仍。一次一个不够,就两个,三个……最后甚至连包都糊过去了。
虢爷一边精准的接住扔过来的东西,一边不断地说这赔礼道歉的奉承话,玩笑话。
伴随着马蹄声,两人的打闹声,旅途在逐渐接近终点。
天色渐暗了,峡谷中寒风渐大,温度也越来越低。
“小小姐,今天是到不了了,咱们找个背风的地方扎营休息吧,别再……”
话还没说完,虢爷地神色一凛,驱马快速向前,将女孩护在身后。
“虢爷,有血腥味。”
“嗯,在我身后,靠近我,咱们慢慢……。”
“虢爷,不会是……”女孩想到了什么,突然策马飞奔向前,嘴里重复呼喊着:“傻子,温傻子……”幼嫩的声线喊破了音,还带着哭腔,在空旷的峡谷中回荡。
“不是,小小姐,危险,别急啊”
那是一地的尸体残肢,横铺在江面上。冻结的血污好似洗地的红油漆。冰面上有在啃食的几只鬣狗,听到马蹄声后惊慌散去;头顶上有秃鹫兀自徘徊,投下好似死神的阴影。落日余晖的最后一丝惨淡,给整个画面套上了一层昏黄的滤镜。
这是噩梦与地狱之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