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深的峡谷中,冻结的江面宛若一条被束缚的九曲八折的盘龙,随时可能奔腾咆哮而出。
在夜色的帷幕下,有女孩撕心裂肺的哭声打破了江面的寂静,在空谷中回荡。
尽管只是模模糊糊的,女孩还是注意到了,那骇人的残尸断肢身上的服饰。她一瞬就意识到,不,是确信,这些人是那群太监的直属鹰犬——阙卫。
就是他们“押解”着他来望北县赴任的。
现在,他们成了一堆令人作呕的烂肉。
虢爷一跃而起,跳到了女孩的马背上,一只手抱住女孩颤抖的身体,另一只手遮住了女孩的眼睛,同时双腿夹住马的腹部。马停在了“地狱”的不远处。
女孩在虢爷的怀中剧烈地挣扎,两只小手无力地拍打,抓挠着虢爷强壮的手臂,伴着哭声嘴里吐出含糊不清的音节。泉涌的泪水打湿了虢爷的手掌。
“小小姐,冷静一下。”
女孩依旧闹腾着,似乎没有听到。
“唉”,虢爷迅速腾出一只手掌,作手刀状,轻轻点在女孩白皙稚嫩的脖颈上。
女孩失去了意识,向后靠在了虢爷怀里。
“安抚”好了小祖宗,接下来还有更令人头痛的东西。
虢爷看向了那堆尸体残肢。他自然也认出了这些人的服饰和来历。
阙卫,一个在大荣近些年几乎人人谈之色变的机构。通过搜罗全帝国的孤儿,经过残酷的训练和厮杀,培养出来的人形傀儡,个个都是只听命令的疯子。
不过,他的视线并不在那些尸体上,而是它们上空。
在虢爷的视界中,那里漂浮着一团暗黑的气雾,如心脏一般的扩张收缩着,并在缓慢的壮大。下方通过盘扎错节的管状气雾,与那些尸体相连着。似是有什么东西,从那些尸体中分离出来,注入上方那团庞大的黑雾中。
那气团似乎感觉到了活人的气息,慢慢蠕动着,向虢爷这边飘来。
“切,真是恶心的玩意儿。”虢爷喃喃自语着,周身方圆十几米突然有蓝色的气蕴升腾。
暗黑的气雾一接触到蓝色气蕴的范围,立刻传出了仿佛燃烧的呲呲声,仿佛还有白烟飘散。
那黑雾似是感觉受到了伤害,剧烈收缩一下,向后退去。
虢爷眼神一凛,驱动蓝色气蕴的范围猛地变大,瞬息将黑雾整个吞了进去,而后操控气蕴拂过了那些尸体残肢。做完这一切后,周围的景象恢复寻常。
而那黑雾在蓝色气蕴中如同骄阳下的残雪,顷刻间消散殆尽。
尽管只是最低级的,太阳一照就会被灼烧消融的东西,但还是要顺手处理一下。当下的形式,再加上峡谷峭壁遮阳的环境,难免会孕育出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要是让它成形,指不定惹出什么大麻烦。
虢爷一边想着一边抱着女孩,下马,走到了那些尸体之中,挨个地检查那些尸首残肢。
嗯,都是阙卫,一共二十五人,与出发时的人数对得上号。没有找到疑似温世子的尸体或者零部件。
是逃走了还是被抓了起来?
情报上说,温世子走时还带了个随身的侍女,也不见她的踪影。
凶手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截杀阙卫的精英,还将尸体随意弃置此地,来头势力不小,恐怕……
“哎,一个傻子都能被这么惦记,这望北县的水,真深!”虢爷不由得感叹道,然后无奈地看向怀中的女孩。
女孩紧紧蜷缩在虢爷怀里,娇小的身体还不时微微颤抖,紧闭的眼睛,眼角处还有无声的泪珠顺着脸颊流下。还有那拧成一团的小眉毛,诉说着女孩昏迷中也在经历着什么不好的事情。
虢爷感觉到有些不对,手掌放在了女孩的额头上,滚烫。
“该死”,虢爷暗骂一句,瞬息来到马旁,上马,扯住缰绳,同时吆喝着另一匹,向着望北县的方向疾驰而去。上坡的地势和滑溜的冰面没有对他们的速度造成丝毫的阻碍。
这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堂堂东黎世家的嫡系小公主,东襄王唯一的宝贝女儿,当朝大将军的亲孙女,居然喜欢上了一个愣头愣脑的傻小子。看这死去活来的样儿。而且居然还™定婚了,那群整天恨不得给女孩摘星星掏月亮的老顽固们,虽然摆出一副跟死了亲爹亲妈一样的苦逼脸,居然没人反对,这合理吗?
那傻子有什么好的?不就是好看了亿点点?
温念卿啊温念卿,让咱的小小姐伤心成这样,你最好祈祷自己还剩下一口气,不然咱虢爷非得把你的魂揪出来,让你好好学习一下人间十八地狱的流程。
马奔跑的速度越来越快,很快消失在了江水冰面的转弯处,不见了踪影,只剩下哒哒的马蹄声在空谷中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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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嚏”,温念卿抽了抽鼻子,缩紧了身子,膝盖紧紧的靠在了胸前,同时挪动着向面前的篝火更近了一点。
这大雪封山的寒冷天气,真是让人有够受的。
他皱着秀气的眉毛,注视着双手捧着的一个似乎是拿木桩削成的,形状有些不规则的木碗。里面装着温热的,同时又稀得可怜的米粥。
暖和是暖和,只是喝进嘴里,有一股枯树枝的腐朽味儿,还有沙粒摩梭牙齿的感觉。
真是一言难尽的口感,不过好在被绑着饿了一多天了,自己从前也经历过饥不择食的往事,并没有什么挑剔和抱怨,
只是,主观客观的不同,就跟马老师和二百多斤外国大力士一样,它不是一个性质。
这具身体真是娇贵的可以。伴随着一胀一胀的肠胃,尽管饿得不行,肚子仍在抗议接受这种粗糙的食物,由下而上的恶心和作呕的感觉直达嘴边。
盘坐在对面的高伍,看着温念卿那难以下咽的表情和小口吸嗦的动作,黝黑的脸上显露出窘迫和悲伤的表情,叹了口气,说到:
“姑娘,俺们这儿,最好的粮食也就剩下这些粗米了,其他的……不说了,姑娘将就点,等一会儿天一亮,就送你们到县里去。”
说完,又是一阵哀叹。
高伍的话让温念卿从和手中的稀汤的艰苦斗争中回过神来,抬起头来,看到了他黯然神伤的脸色,思索一下,微微一笑,回道:
“没关系,没关系,大叔救了我,还给我们吃的,我已经很感激了,再挑剔就恬不知耻了。”
还有,我是……算了,您爱叫什么就就什么好了。温念卿在心里补充道。
然后他瞥向了跪坐在身旁的金发少女。
她捧着和自己相似的器具,里面盛着同样的米汤。仰起头,咕咚咕咚就是一大碗,之后还不忘伸出小舌头舔舔嘴唇。
视线转过来和自己对视一眼后,立刻又移到了高伍身上,歪着脑袋,递出了空碗。
那闪闪发光的眼神中,似乎在说:再来一碗?
您搁这儿武松灌酒呢?
高伍本来注意到“少女”的笑容,只觉得如寒冬的梅花,沁人心脾,惊呆得都停止了叹息,手指不自觉地抓了抓侧脸,只感觉脸上火辣辣的愧疚之感。
自己居然会把这么善解人意的“女孩”绑起来,还“送给”那个人渣败类,自己简直不是个东西。
突然他的思绪又被旁边的少女伸过来的碗打乱了,怔了一下,探头看向了架在篝火上的大锅:里面还剩下一点汤根儿。于是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您这都第七碗还是第八碗了?要不要这么猛?
于是他眼光示意,看了看锅底,又扫了扫继续低头与米汤“大战”的“女孩”。
意思是:您别再喝了,您的同伴可还一碗都没搞定呢,再喝您的同伴就没东西吃了。
至于说出来,高伍表示有点怂。别看那少女柔弱纤细的外表,腰肢还没自己的臂膀粗,但他可是亲眼看到的。在二虎冲出去的瞬间,他也抬起了头,但眼前的场面却让人惊愕:一位金发少女辗转腾挪间,手中的长刀翻飞,二十几个黑衣人的身体软的就像豆腐似的被切开,无声地倒下。只瞬间,眼前就没有了活人。
至于他和二虎,少女放过了他们,不过看向他们的神色,有着警告和威胁的意味。
她们是什么关系?高伍暗暗想着。
金发少女似乎明白了,轻轻放下了碗,将插入刀鞘地长刀平放在膝前,然后,目不转睛地盯着温念卿。
温念卿被盯得有些发毛,看了看碗中喝了不到四分之一的米汤,费劲地咽了一口唾液,轻轻放下了碗。
“那个, 我胃口不太好,就……”
话还没说完,刚放下的碗就被她拿在了手里,她熟练地用勺子将锅中剩下的汤舀干净,又抱着咕咚咕咚灌起来。
那模样,真豪气。
喝完后,她继续盯着温念卿,轻轻摇了摇披肩的耀眼金发,似是回答谁的疑问,轻声说道:
“浪费,不好?!”
温念卿看着这一气呵成,风卷残云的动作,想要吐槽,却又不知道从何吐起。他摸了摸自己明明没吃什么却有点发胀的肚子,努力压下想吐的欲望,想起了几个时辰前的经历,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
当温念卿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的时候,感觉嘴唇上方有温湿的气息传来。一睁眼,就是一张贴在眼前的脸,鼻尖几乎都靠在了一起。
于是,破了音的高声尖叫从山洞中传出,高亢的声调似乎都让冬日夜空中闪烁的星辰为之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