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幽深曲折的洞穴隧道前行，温念卿在无嫦的搀扶下，还是深一脚浅一脚的，磕磕绊绊。
周围乌漆八黑的，岩壁辗转突兀，脚下的路面也是凹凸不平的。要不是无嫦手上拖着的那碟燃烧殆尽还在挣扎着的油盏，他觉得这一路走上来，头上指不定磕上几个肿包。
路是崎岖向上的走势，在中途的岔道口，隐隐听到了流水的汩汩声。这似乎是个自然形成的山中洞穴，感觉不到什么人为修饰的痕迹。
视野和空间逐渐变得开阔了，远处看到了几堆飘忽的火光，传来了含糊不清的交谈声。
温念卿感到周围的温度低了，还有不知何处吹来的寒风拂过他的身体。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们转过了一面突兀的岩壁，一个空旷的洞穴空间出现在面前。
有一群人或卧或躺地聚在几堆篝火周围。
这是怎样的一群人啊！昏暗的火光在他们的脸上晃荡，映照出一张张脸颊凹陷铁青，眼眶突出，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的丑陋面孔。
他们每个人都几乎蜷缩着身子，似乎努力想要缩进身上那破烂肮脏，几乎打满了补丁的单薄衣衫里。有的甚至直接披了个破麻袋。
蓬头垢面，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这是温念卿最直观的感受。在这昏暗的山洞中，他们更像一群不人不鬼的存在。
听到了拐角处传来的脚步声，他们之间那有着当地方言气息的谈话声戛然而止，整个山洞刹那间变得无比沉寂，只有篝火中枯枝燃烧作响的噼啪声。
所有人的目光一齐望了过来，温念卿不由得停住了脚步。而无嫦侧步站在他的身前，握住了她腰间的刀。
在布满血丝的瞳孔中，温念卿仿佛看到了怒火，痛苦，绝望，还有一丝疯狂。
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双腿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气力，难以向前迈出哪怕区区一步。尽管自己现在也是狼狈不堪，身上沾满了污浊和泥泞，但是自己那华贵的衣着，养尊处优的精致肌肤和现在这弱不禁风的身子骨，仿若无声的嘲笑着自己与他们纵使面对着面，但已经完全处在了格格不入的两个世界之中。
几曾何时，他也是底层苦苦挣扎的一员，与人争命，与自己的霉运争命。尽管艰苦，他却觉得相当充实。经由自己拼搏努力得来东西，最为弥足珍贵。
然而一夜之间，命运的捉弄，让他站在了自己曾经讥讽厌恶的那些身居高位而腐朽的人的位置上，接受着别人愤世嫉俗的目光。
这种目光，他不能再熟悉了，那是任劳任怨的人对悲惨生活无声的抗争与驳斥。
他突然感觉到深沉的无力感和心灵的痛楚，内心异常沉重。
温念卿踉跄地后退了两步，低下了头。那目光的重量令他难以承受。
似是感觉到了自家公子的情绪变化，无嫦直接站在了他身前，纤细的身形挡住了那些目光，昂首挺胸，然后，睁大了碧蓝色的双瞳，狠狠地瞪了回去。
温念卿听到前面有轻声传来：
“公子，无错。何必，自责？”
如同春风般的暖意拂过心头，他回过神来，呆呆地望着挡在自己面前的金发背影。
“都瞅什么瞅，一个个老少爷们儿，至于欺负两个姑娘，有种的去跟那群狗官拼命去啊！”
“要不是这两姑娘，那些穿黑狗皮的没准儿就找这儿来了。”
高伍的声音打破了这种对立的气氛，他在一堆篝火旁招招手，示意温念卿和无嫦过去。那些人收回了目光，只是也不再说话了，一个个呆着不动，沉默得如同一墩墩石像。
高伍所在的篝火旁只有他一个人，篝火上架着一口大锅，有蒸汽从盖着的盖子缝间冒出来。
“那啥，两位姑娘，大家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就是，那个……没啥恶意。”说着他有些害怕地看了一眼无嫦，尴尬地笑了一下，“先垫点东西，这些，算是俺们这儿最好的，也算是俺们的歉意吧。”
温念卿抱着腿弯，贴着岩壁，靠坐在角落里，目光飘忽地望着面前蒸腾气的气雾。刚醒来还没太大感觉，但现在，他感觉头上的肿包又开始刺痛起来。而且，挨近篝火旁，他却感觉更冷了。
有淡淡的米香从锅里溢出，让饿了快两天的他食指大动，但他自己能感觉得到，他吃不下任何东西去。
周围的人不时偷偷望过来，能听到，此起彼伏的咕噜声。
“姑娘，还有这位，女侠，”高伍似是有些烦躁，手指用力地抓着头上那干枯杂乱地头发，“俺们确实对不住你，把你绑起来，还让那个人渣……”
“俺们不求你原谅，俺们确实是走投无路了，俺，俺……”
“要怪罪都放在俺一人身上，别连累这里的乡亲们。”
坐在温念卿对面的高伍，说话越来越激动，然后突然跪在了地上，磕起了头。
温念卿被他这突然的举动着实吓得不轻，赶忙起身，馋住他的双臂，想把他扶起来。
“高，呃，高大叔，你这是做什么，请快起来，有话好好说。”
周围也霎时乱糟糟一片，不少人登的站起，恶狠狠地怒视过来。
“高大哥，快起来，你怎么对着这些狗庵啧下跪！“
“她们还要怎样，俺们都把仅剩的粮食拿给她们了。”
“大不了，拼了，就是两个小丫头，能有多厉害。”
“就是，反正饿死也是死。”
……
一阵嘈杂的谩骂声传来，在整个山洞中轰鸣。
“都闭嘴”，高伍并不起身，只是视线看向了跪坐在一旁的无嫦。
温念卿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少女满脸疑惑地歪着头，发现在场的视线似乎都集中在了她身上。
“唔，起来？”她开口了，语气中却带着满满的疑问。
听到无嫦的话，高伍松了口气，终于起身，坐回了原处。
“姑娘，谢谢你了，不过，还是别碰俺这黑老粗了。你是太善良了，哎……”，他似是在自言自语，“女侠应该不是盟会或是弈剑山庄的人吧！也是，要是的话，俺们早就没命了。”
温念卿也坐了回去，心里思索着这话的含义，望望四周，那些站起来大声嚷嚷的，都是一些年纪较轻的。而没站起来的，只是在不停地哀叹，大都是脸上挤满皱纹有些年岁的人，。
山洞里又恢复了沉静，似是刚才的喧闹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气氛压抑而低沉。
温念卿又看向了无嫦。只见少女又恢复了闭目养神的状态，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
不是，您倒是关心关心啊，人家好歹冲你跪下了啊？
一阵沉默过后，温念卿开口了：“能告诉我，这是哪里吗？”
“啊，这啊”，高伍从颓丧中回过神来，“这里算是俺们的藏身的地方吧，山里的一个地下洞穴。当时，姑娘晕倒了不是，夜里呆在外面人也受不了，还有女侠……俺就带你们来这儿了。”
“这里虽说简陋，但下面有个天然的热泉，要比外面暖和不少，姑娘不用担心这个，凑合凑合还是没问题的。”
确实，温念卿觉得躺在下面并不冷，比被绑在那小破屋里强多了。
不过，这个悲惨的时代究竟发生了什么，让这些正值壮年的男人们，落得躲在山洞中苟活的地步？
自己尚不能自保，还有心情考虑别人？温念卿在心中自嘲道。当务之急，是搞清楚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群黑衣人的来历，还有自己为什么……
“高大叔，能讲一下，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吗？”温念卿问得很委婉，并没有提及自己被绑起来关在木屋里的事。
“哎，也是。俺是在木屋附近的雪沟坑里发现你的，当时是昨个刚日出的时候。噢，那个木屋是俺在山里打猎时的住处。你那时就趴在雪里，手里还攥着个袋子，就是那……”
他说话有些吞吞吐吐，欲言又止，满脸无奈和痛苦，从怀里掏出那黄锦卷轴和紫色的锦囊，递了过来。
“俺就把你安置在那木屋里。本来并没有把姑娘你绑起来，俺们都是信了那个王八狗东西的话儿才……”
“姑娘你也看到了，俺们是身不由己……哎，这东西也算物归原主了。不说了，不说了，啊，米汤好了，咱先垫巴垫巴点。
他说着，起身来到锅前，兀自忙活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