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一出口,声音不大,却在空旷的山洞中回响。其他的声音早就没动静。
听着自己动听的声线如同被录音器录下来一样,在这个特殊的地质环境中一遍遍的回放,温念卿恨不得找块豆腐撞死。
公开处刑,太羞耻啦。
这一下子惹得周围的人目瞪口呆,而高伍更是惊得张着大嘴,下巴颏都要掉下来了。
随即嘈杂的议论声响起。
“她说啥?”
“未婚妻是啥意思?”
“笨,就是还没过门的媳妇儿。”
“害,婆娘啊,那有什么用。”
“听说大家族的仕女,厉害着呢。”
“难怪穿得这么好,长得这么水灵,俺就说不像是什么下人仆从之类的。”
“这么说,那俺们有救了?”
……
高伍看着眼前气质变化极大,从之前的唯唯诺诺、谨小慎微突然变得泰然自若、盛气凌人、仿若换了个人一样的“少女”,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姑娘,你真的……”
“如你所见,如假包换。”
既然承认自己是温念卿别人不信,认为性别不对,那他的未婚妻总可以了吧!
“少女”橙色瞳孔变得异常犀利,整个人散发着雍容华贵的气息。寻常百姓家是绝对培养不出这种气质的,难道她说的是真的?高伍想着,脸色一阵阴晴不定。
他深深呼了一口气:“如果姑娘,不,夫人说的是真的,那温念…温大人真的想要……”
“不错,不然我……妾身也不会为此而来。夫君派我来此,应当足以表明对大家的重视了吧?”
温念卿信口开河,说得有理有据。
不过,我装个样子,改个自称,你改个什么劲啊?夫人这称谓是真的遭不住呀。
高伍颓然瘫在了地上,口中喃喃自语着,“有救了吗,这么晚,为什么这么晚,俺都……”
他的嘀咕声,温念卿并没有听到。他只是在心里腹诽着:这就信了,这就信了?说自己是温念卿不行,合着他未婚妻就可以?这个看脸的世界太™真实啦。好看的皮囊,是真的有毒。
即使流落到别的世界,生活还在迫害我。想做个翩翩君子怎么就辣么难咧?
“求县爵夫人救命!”高伍突然咬紧了牙,攥紧了拳头,跪倒在地,“砰”的一声在坚硬的岩地上狠狠磕了个头。
周围的人面面相觑,继而一连串的“求县爵夫人救命!”的呼喊声和磕头声在山洞中响起。
温念卿望着周遭那些跪在地上的人们,他站起身来,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满山洞粗略看去,也有一百来号人了,都是成年男性,却只会躲避和寻求庇护吗?不去自己抗争,反而来向自己一个弱女子……呸,入戏了,向自己一个弱公子求救。
奴性!是人的悲哀还是时代的悲哀?
尽管这话有些大言不惭,毕竟温念卿还并不了解这个世界,但他对他们这种嘴里骂着那些贪官污吏、潜意识顺从的态度很是厌恶。
不懂抗争的人永远只会是被压迫的对象,逃避只会换来更严酷的压迫,迎来更悲惨的命运。
“都站起来,挺起胸膛和脊梁来。都是不是男人?站起来,听到没有!”
温念卿发怒了,在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感觉到无法遏制的怒火。
“夫人,那……”高伍声音激动得有些打颤。
“天救自救者。我是来解决问题的。不把真实情况告诉我,我怎么帮你们?难不成你们要跪着跟我讲?”
“还有,别叫夫人了,我还没嫁人呢。”
温念卿没好气地回道。
整个山洞里,除了跪着的,站在岩壁旁的温念卿,就剩下跪坐在一旁的无嫦。那些孩子似乎又出去疯了。
少女似乎对这一幕颇感兴趣,眼睛睁得大大的,饶有兴趣的观赏着。虽然还是木木的,面无表情,但总感觉,她似乎很满意还很高兴?
温念卿偷偷冲坐在旁边的无嫦眨了眨眼,无嫦也俏皮地眨眨眼睛以示回应。
她随即起身,默默地站在了温念卿身侧。
虽然少女什么话都没说,但温念卿耳边就是有声音响起:“夫人,加油!”
还阴阳怪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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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啊,小姐,俺们都是陇水西北岸一带附近几个村子里的。噢,陇水是俺们当地的叫法,你们内地人都叫,啊对,祈仙江。”
“您也知道,七月的时候,东北边那群天杀的红皮子打过来了。当时县里的县爵在周围的各个村子里开始征兵征粮。那时还不怎么着,顶多就是官差来了,交点粮食,打发打发就行了。要人的话顶多就是把村子里那些没有家室、游手好闲的送过去就完了。如果实在不想去,多交点粮食那些官儿也好通融。”
“到了九月份儿的时候,不知道是谁传的信儿,红皮子们杀到关外了。结果整个县里县外全都乱了。”
“县里有不少锦衣玉服的富人开始外逃,渡江要往内地赶,还听说县城附近不少村子都被洗劫一空,人们散的散,逃的逃。”
“俺们这几个村离县城挺远的,也挨着山里,倒是没怎么受影响。后来乘船往下游逃的人越来越多,他们都说县爵已经跑了,边关马上就要破了,边外那些红皮子是见人就砍的畜生,赶紧逃命去。”
“不过这批逃命的人后来大都折回来了,一个个愁眉苦脸的,说是过了县境之后全是封锁,早就不给走了。”
“也就是从这时候,一切都完了。那些官儿的狗腿子们开始疯狂地挨家挨户抢粮食。要是交不上来,就把刀架在你脖子上,从你家里搜,打砸抢烧,跟土匪没什么两样。”
“县尉沿着各个村儿贴告示,凡是年轻力壮的统统都要征上来,说是望北县已经到了最危急的地步,每个人都要守家卫国,去边关抵御那些吃人肉的红皮子。”
说到这里,高伍恨得咬牙切齿,握紧的拳头狠狠地凿向地面。温念卿能看到,他那粗大的指骨间,有鲜血缓缓渗出。
“要是真的是去守边,保家卫国,保护乡亲们,俺老高绝无二话,他娘的早就到边关跟那群红皮子拼命了,犯不着躲在这个黑黝黝的山洞了,里外不像人。”
“要是真是这样,真是这样……”
他恶狠狠的嘟囔着,情绪明显失控了。
“俺有一个好老哥,是个血性汉子。七月那些红皮子一来,他就主动报名要去边关杀敌。俺有两个月没见着他。再见就是九月末的时候。”
“那天晚上,有人来敲俺家的门。俺琢磨着不是来催粮的,就是来要人的。正要装作屋里没人的时候,听见外面有人叫俺名字,声音耳熟。一开门,正是俺那兄弟:混身鲜血囫囵的,被打得没有好地方,两条腿全打瘸了。”
“他怎么回来的?一点点爬回来的!”
高伍肩膀止不住的颤抖,继续拿着那双带血的拳头凿着地面,仿佛感觉不到痛苦。
他内心的痛苦已经远远超过了肉体的疼痛。
“他回来没多久就死了,连去看看他家里的空儿都没留下,就为了回来告诉俺:千万不要去应征,守什么破边关。”
“您知道他们去哪了?他们被带到山上,给那个跑了的狗县爵做苦力,给他修城堡,打铁,凿山……挨饿,挨鞭子,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奴隶。他趁机逃了出来,却被发现了,回来是回来了,命也没了。”
他停了下来,双手捂住了那张沧桑的脸,久久不再言语。
整个山洞又静得只剩那噼啪作响的柴火声。
温念卿望着眼前的篝火,他莫名有了个奇怪的念头:那火,仿佛是一只吞噬鲜血与生命的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