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喧兮,遮天蔽日,碎凌而下,生灵涂炭...
建光元年初春,宣州突降大雪,前后三月不曾中断。宣州地境,如人间炼狱,家家断粮绝户,更有甚者易子而食。
难民纷纷逃离,百人南逃,入勉州境,仅剩十余。
世人云:罪,不在社稷;罚,不过竹府尔。
年幼的建光帝将宣州知府竹知舟以赈灾无能,中饱私囊为罪名,满门抄斩,株连九族。竹府一家虽扛得过天灾,却没躲得过刀剑,一夜之间,尸横遍地。
此案震惊朝野,连刚被封为云妃的竹家小女竹筠笙也不能幸免。其从封赏至通缉,仅过了十二时辰,这着实令人称奇。
日暮,雪初停。雀枝宫一片昏暗,唯有朱门前俩盏宫灯,在风中摇摇欲坠。
“都给我听好了,天亮之前,圣上要这雀枝宫内不留活口。包括云妃在内不可放过一个!!!!否则.......”
“喏!”
突然出现的百余名白衣内卫打破了这久违的宁静,嘈杂的脚步遍布周围,四下而起的火把将雀枝宫团团围住。
蜂拥而入的内卫踹翻了门前的宫灯,腊梅点点开始在雪夜中盛开。
“筠笙!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说话的是一名白衣少年,细看,居然与外面行凶的白衣内卫装束别无二致。
“你快走吧,我不想连累你。”少女面容憔悴,紧握着苍白的纤手。
突然,一枚利箭破窗而入,箭上挂着一张白布条,上面写着一个字“北。”
片刻之间,外面的喊杀声也传了过来:“格杀勿论!不要放过任何一个竹氏余孽!!!”
白衣少年,抓起少女的手,带着几名贴身侍卫跑出房门,穿过小花园,向北遁去。
内卫们持刀冲入寝宫之中,将抵抗的侍卫与宫女就地杀尽,却并无发现云妃的身影。
“报~~~!赵监军!没有发现云妃!不过屋后有向北逃窜留下的痕迹!”
“那还不给赶紧追!负责北面的是何人?”
“黄门郎,詹白宇。”
“詹...白...宇?!”这赵姓监军面如罗刹,一看便是险恶之人:“哼!~他可是小皇帝眼前的小红人啊...”说完,他舔了舔自己的下嘴唇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白衣内卫顺着云妃逃窜时留下的印迹,匆匆追去。
“筠笙,暮尘,你们沿着这条路一直向北走,我尽量拖住他们!”说话之人手持一把羽弓,袖口有一块破损,分明是方才射箭之人。
“不行!白宇!那你怎么办?”身着白衣的暮尘急声道。
“吾乃黄门郎,那姓赵的不敢对我怎样!”詹白宇一把推开了暮尘,继续说道:“倒是你!给我滚的越远越好!”
待暮尘一行人走了之后,詹白宇命自己的几名手下向东跑去,留下了成串的脚印。自己则把暮尘一行人的行迹抹去,藏弓于树中,最后将手中的短剑往自己腹部狠狠一扎,倒在了血泊之中。
此时,追兵已到跟前。
“白...宇?”带头的那内卫认出了倒在地上的詹白宇。
“咳咳....他们向东跑去了。”
追兵们正准备向东追去之时,却被赵监军一声喝停。
“等等!”
“詹,白,宇,你的手下往何地去了?还有,你...为何会被自..己..的佩剑刺伤?!”
“吾与......”
未等詹白宇说完,赵监军便一脚将剑柄踩的更深,剧烈的疼痛让他的面容更加扭曲。随后这恶人蹲下身子,用手捏住詹白宇的下巴,俯身在他耳边说道:“你...想当好人?还是想跟圣上作对?!你可知欺君为何罪?!?!”
这罗刹挪开脚,随之面无表情地握起剑柄,把那刺入詹白宇腹部的佩剑,缓缓地抽了出来。
“大...大人。”边上的内卫试图劝阻。
可这监军只挥了挥手冷笑着,待他擦净剑上血迹之后,又将剑缓缓地刺向白宇的胸膛。
詹白宇挣扎着想站起来,口中鲜血四溢,大声道:“吾乃御前亲卫黄门郎,你个小小的监.......”
话音未落,短剑顺着力道整把没入,将他身子刺了个通透。殷红的鲜血从他的背后渗出...这幅雪中腊梅图甚是应景。
“真是把好剑~”
赵监军用白衣拭去手上的血迹,站起身子开口说道: “黄门郎,詹白宇,玩忽职守,徇私舞弊,未能缉拿竹氏同党,羞愧难当,已自杀殉职。剩下的人给我往北追!往东?那他们可是自寻死路!”
夜渐渐深了,在这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筠笙双眸没有了往日的明亮,哪怕只是点点星光。
“咻!~”一枚弩箭射来,逃跑的队伍里,最后一名贴身侍卫被狠狠地钉在了大树上。
不一时,仅余筠笙、暮尘二人。
“大人,前方可是禁地啊,要是再往前追恐怕就......”一旁的心腹噤声道。
“禁地?我只知道,今夜那丫头不死,明个咱们都得把脑袋呈给太后!”赵监军微微盯了一眼自己的心腹,又抬头望了望不远处逃窜的二人,“这兔崽子还真能跑!居然让我们追到了这!!!”
“还不快给我追?!”罗刹一横眉,咧声吼道。
行进中的火把犹如一条长蛇,蜿蜒着,逐渐远去,只留下那依稀刻着“轮回崖”的石碑立在了入口处。
“暮尘,我走...走不动了...”身上披着黑袍的少女忽然瘫倒在雪地之中,想继续站起来,却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已用尽。
勉强还能立着身子的少年将少女抱起,想继续跑,却被脚下的石块绊了一跤,两人一同跌进一个小山洞之中,他虽护住了她,但心中仍千杂百念。
‘既然,不能一起逃走。那如果能活下一人,也未尝不可是个好结局,我一定得让她安然无恙。’
于是暮尘搀扶起筠笙,将自己身上的白衣同她身上的黑袍做了交换,并将佩剑拔出递给了她。他望着伏在地上的少女,那张依旧俏皮可爱的脸上,此时掺杂着不应该存在的疲惫与绝望。心想着要是那时不进宫,会不会是另一个结局......
听着那再次迫近的脚步声,他收回了思绪:“我...待会引开他们,你躲在这里千万别动。记住了吗?”说完少年抬头从洞口看了一眼外面,准备翻身出洞。
“哥哥...”
他愣了一下,还没回头,少女那温婉如水的身子已经贴在了少年的后背之上。
“你...已经好久没叫我哥哥了......”
“一定要回来,我等你。”
“对...不...起...”
暮尘轻轻推开了筠笙。跳出洞外,用尽全力向高处跑去。
“对不起,这回我无法再答应你了......”
“大人,白衣人不见了。还要追吗?”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留几个人在这搜,以防调虎离山,剩下的给我继续追!!!”
杂乱的脚步声在少女的附近此起彼伏,那是一群在在雪地中寻觅羊羔的饿狼,那咯吱咯吱的踩雪声久久始终在周围徘徊,久久不肯离去。少女抱坐一团,紧紧地搂着小腿,裹着少年留下的白衣,在雪洞中瑟瑟发抖,汗水与泪水浸湿了她的前襟,无尽的恐惧和绝望让她无法发出任何声音,慢慢的她的意识脱离了身体,少女昏死了过去。
暮尘披着黑袍,在林子间如同被一群恶犬追逐的猎物,在灌木丛和大树间不要命般地狂奔,穿梭。却又刻意与后方的追兵保持着时近时远的距离。
他侧耳感受着后方的声响,繁杂的脚步让少年庆幸道:也许这漆黑的夜色让自己骗过了他们。
望着前方逐渐稀疏的树木,“糟糕!”气喘须臾的少年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山顶无路可走。前方是深不见底的深渊,后方则是逐渐逼近的追兵。
“咻咻~~”
“放弃吧!年轻人!”
暮尘躲闪不及,被毒蛇般的弩箭射中了右肩。他大口喘着粗气,两条不停颤抖的腿却是无法支撑他回头反抗。
少年凝视着这仿佛看不见尽头的黑暗,认命一般得闭上了双眼,倒头摔向了万丈深渊。
“筠笙...替我好好活下去!”
这便是他在这一世最后的一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