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扑面,天寒地冻。从老城街到青候府的巷子口,整条大路都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白雪,行人几乎举步维艰。
然而即便如此,在这东日的冰天雪地上,京城依旧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十里长街张灯结彩,大红绸子一路铺展,家家户户吹螺打鼓,好不喜庆。
十一月十三日并非节庆,也未有天家喜事,可京城男女老少一个二个脸上都充满喜色。
其实不仅仅是在京城,就是整个大汉老百姓都是满面喜色,因为——大汉朝都察院左都御史、大奸臣东里青溺水死了。
哈哈!
那个青衣的年轻权臣曾仰仗圣上的隆宠,大肆搜刮百姓钱财,抢占良田,霸占美姬,上欺天子,下谗忠良,无恶不作,丧尽天良。
这般无耻之徒,今天终于遭到了天谴,谁人不乐?
为此,整个京城的说书先生也忙活起来,早早便在老城街口拉开场子拖着嗓子唱:
东青侯府东里青,囚首垢面豺狼貌;
一朝得权左丞相,搜刮民脂占良田;
穷凶极恶如蛇蝎,害死同窗逆恩师;
诸天神佛不忍看,降下天谴收其命。
余韵未了,“啪”地一声板子敲下,高喊:“所谓天作孽尤可存,自作孽不可活,便是如此!”
立时有人拊掌,“死得好,当初这东里青受王石先生白大人恩惠,于白鹭书院求学,不说恩师王石先生王大人,便是同窗师兄弟,那些与他一同长大的公子哥儿们亦待他不薄,到头来呢,看看他都做了什么事,先是忤逆恩师,然后为了权位陷害同窗……白大人最终悬梁于刑部大牢,冤啊。”
“原来户部尚书白天奇真是被这奸臣所害?”
“可不是吗?‘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白大人在刑部大牢的墙上刻下这句话后便上吊自尽了。”
“东里青都作的什么孽喔?”
“他作的孽可不少,要不是白大人的事情,齐大公子也不会到御书房喊冤,更不会一头撞死在柱子上。”
底下一群闲人高谈阔论。
此时的东里青漂浮在京城上空,听这些闲人在胡说八道,忍不住骂了句:“一群无知刁民,愚昧。”
天下人骂他大贪官,他笑世人看不穿。
白天奇蔑视皇权,罪该万死,与他何干?
齐书桓命送御书房,那是他自己作死,管他屁事?
一个两个如何与他作对?
他生前如此,他死后也是如此。
这时下头的说书先生又拍了下板子:“说起这左丞相、大奸臣东里青,不得不提我们另一位大清官,这人是谁?你们来猜猜。”
台下众人兴致高昂,异口同声道:“东方硕!”
“正是!”
说书先生引了众人视线,又拉长了调子:
世代累袭孝肃侯,家风良好性温润;
自小聪慧好学习,二十从官右丞相;
兄友弟恭孝恩师,胸怀天下为百姓;
不畏强权制奸丞,七气青候快人心。
“快人心,快人心,这说的不就是右丞相东方朔东方大人吗?”
“东方大人聪慧善谋,曾经七次拆穿大奸臣东里青的阴谋,气得东里青呲牙咧嘴,也不知那画面有多精彩。”
“听闻原先在书院求学时,东方大人便处处压制东里青,依我看就怕东里青没被淹死,迟早也会败在东方大人手上。”
“说句实话,我什么都不盼,就盼着东方大人能将东里青党羽一网打尽,让我们百姓有点好日子过。”
东里青险些没有一口老血喷洒出来。
东方朔,又是这个东方朔。
每次提到这个人,东里青感觉自己心头上有无数蚂蚁在撕咬,叫人痛不欲生。
东里青聪慧好学,得到圣上赏识,二十岁便身居高位,风光无限。
原本像他这般才华与实力,真是当得起“年轻有为”这四个字的,只恨他风华正茂之时,偏有人总是抢他风头。
真是既生瑜,何生亮。
这个人就是东方朔。
东里青与他仿佛生来就不对头。
以前在白鹭书院的时候,他门门功课一样不落,东方朔则门门功课稳居榜首。
他骑射计谋样样精通,东方朔则次次第一。
总之就是要踩着他,永远不给他出头之日,后来好不容易从白鹭书院回到京城,他袭了父亲青侯的爵位,而东方朔则是袭了孝肃侯的爵位,他任左丞相,东方朔任右丞相。
更令人生气的是,他敢做敢当,表里如一,根本不屑于装模作样,却最终落得一个大贪官的骂名。
东方朔心机深沉,道貌岸然,却受万众敬仰,百姓爱戴。
他不服气。
东里青叹世人愚昧,视线一转,碰巧看见巷子口走来一白衣男子。
男子未曾备马,也没有随从跟随。
他独自行走在纷纷扬扬的雪花中,脚下的步伐不急不缓,悠哉悠哉,身后浅淡的脚印很快便又淹没在纷扬的大雪中。
从东里青的角度看过去,男子脸庞轮廓干净利落,面目清俊,在这白色的天地间看起来晶莹细腻,几乎完美无瑕。
此刻男子薄唇紧闭,表情淡淡,双目沉定,俨然一副深谋远略的模样。
不是东方朔是谁?
东里青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从巷子口走来,最终停驻在挂着白灯笼凭悼的府邸门前,伸手推开朱红色大门。
大门发出“枝丫”的声响。
东里青透明的身影一个激灵,那不是他的府邸?
东方朔前几日才娶了霍皇后亲族的侄女,现如今竟跑来他这凑热闹,这不是自找晦气么?
脑海中千转百回,便眼睁睁地看着东方朔进了他的门府。
府中的亲眷男女仆人竟也无一人阻拦,只知道跪在中庭的牌位边哭泣。
东里青恨铁不成钢地唾了一口,闪身跟在东方朔身后。
只见东方朔有模有样地给他上了香,还烧了纸,然后撑着手肘俯身在他敞开的棺淳边看着他,不知想些什么,直到许久之后,才悠地叹息一声:“如此你便输了,可是甘心?”
这声低喃很轻很轻,几乎没有人听得明白,可跟在身后的东里青听得清清楚楚。
输了?输了!天家子嗣单薄,皇子稀缺,大皇子先天智弱,五皇子双腿残疾,可谓是病的病,残的残,真正拿得出手的只有三皇子刘彻与七皇子刘协。
要掌握天下权柄而被天下接受,最好的办法就是扶持七皇子皇子上位。
然后挟天子以令诸侯。
这就是原先东里青的野心和谋划。
数日前,他所安插的细作已将江山社稷图放入三皇子的书房,只等朝堂之上再安排一场大戏,到时候帝心动摇,势必上演一场人赃并获的戏码。
到时候时候单靠东方朔等几个文官的力量,怕是怕也是再无力回天,再扶持三皇子上位。
只是他们不会想到,三皇子党霍皇后亲族的侄子霍光的二十万兵马…嘿嘿,他早已命时任刑部尚书的心腹卫青亲自前去西边境与匈奴洽谈,届时守城防御图泄露,而这二十万大军如今还在西边战场上和匈奴拼得你死我活,能不能安然回来都还是未知。
至于领侍卫内大臣陈柏,那个胆小怕事的墙头草早就在他的威逼利诱之下倒戈,向着七皇子党,到时候自不会出兵援助。
当今圣上老了,又昏庸无能,一旦三皇子被捕,徐贵妃最后加大一次五石散的剂量,老皇帝糊里糊涂架崩于龙塌之上,到时候再假拟圣旨,给天下人一个名正言顺,皇位自然而然便落到七皇子头上。
只是明明一切都安排妥当,只欠他一声号令,哪想偏偏在这个时候出了差错。
他这个总策划竟然归天了去!
东里青怒意冲天,怒骂天公不作美。
再看东方朔眸光深邃地盯着棺醇中的他,然后慢慢向他伸出手去。
他奶奶的,这人都死了,还不让他安息。
东里青霎时气急攻心,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怒吼一声便扑了上去,此时此刻,他的脑海唯有一个念头,就算是死(已经是死人的他),也要拉着这小子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