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间4 梦
林杰走在无边的草原上,温暖的太阳悬在空中,和煦的风儿掠过碧绿色的土地。远端,贴近地平线的地方,隐约有一条小溪。浓浓的雾飘荡在远方,像一道幕布遮挡了视线。林杰静静地,一直走,一直走,费了好大功夫,才得以一窥究竟——那真的是条小溪,水浅浅的,一眼便能望到底。
林杰脱下鞋袜,提着它们,踏入水流。赤裸的脚踩在满是鹅卵石的溪底,很是惬意。浓雾悄无声息地将他包围,男孩突然呆住。他听到了什么声音:
“5111 5271 5144321712 5111 5271 5135316231 432 66 7122 432 66 712 2 5111 5271 513 531 6231 6231 1(作者注:结婚进行曲的简谱)”
宽广的音域,多姿多彩的音符,优美、洪大、庄重,还夹着丰富的和声。管风琴特有的嗓音,源源不断地传进林杰耳中。这种结构复杂的乐器,按键、音色比号称乐器之王的钢琴还多。
门多尔松所著的名曲《结婚进行曲》,最早是《莎士比亚》作品《仲夏之夜》的配乐。1858年1月25日,在维多利亚公主与德意志皇帝腓特烈三世的婚礼上,这首名曲由管风琴奏出,从此闻名遐迩,成为婚礼庆典必不可少的音乐。
为了追求极致得近乎偏执的完美,冬夏甚至专门雇佣了一个管风琴乐队。全程参与下来的林杰,一早便被这种键盘乐器深深折服。
在国外,《结婚进行曲》一般被用于婚礼结束;而在国内,这首名曲则被广泛应用于婚礼的各个环节。林杰悄悄加快脚下步伐,他忽然记起冬夏的婚礼,那一定是场盛大的典礼,一场不容错过的神圣仪式。
穿过重重迷雾,林杰的双脚落在草地上,前方有一大片红色的曼珠沙华。血色的丝花瓣像藤蔓样连在一起,宛如一道道荆棘。
雾渐渐散了,庄严的礼堂出现在曼珠沙华的中央。32个模糊的人影正抬着一顶巨大的轿子,原本只存于《明史》的东西,现在却现于眼前。
林杰乘着风儿,加大摆腿幅度,冲向教堂。
穿着典雅黑色礼服的男人推开教堂厚重的木门,锃亮的皮鞋踏在草地上,倍儿有范。他跪倒在轿子前,让自己的后背正对帘子。裹着素白婚纱的女孩单手挑开门帘,乘上男人的背。风吹过,黑色的长发和着管风琴的’歌儿’在风中有节律地舞动,头纱被掀开一角。抵近的林杰忍不住露出微笑,那是陈若曦和冬夏。
林杰默默地站到角落里,白色高耸的墙围着他,低矮的窗户排成一排,连同大门无一例外地向外打开。它们像军队般,整齐划一,似在等待君王的检阅。一群女孩从教堂中走出,她们穿过曼珠沙华编织成的花门,簇拥着这对新人迈入神圣的殿堂。
《结婚进行曲》趋于平淡,直至无声。新郎和新娘的头顶,精心制作的彩蛋,按照早已设计好的程序‘盛开’,巨大的条幅就像天仙的裙摆,一直垂到地上。
“陈若曦,我爱你。”
冬夏用楷书写下的六个字,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着精芒。围住新人的女孩们开始变换阵型,她们立在新人两侧,变魔法似地掏出一顶顶花篮。
白百合、白玫瑰、白康乃馨的花瓣在空中轻轻飞舞........
音响再度发声
“假如我是一朵雪花,
翩翩的在半空里潇洒,
我一定认清我的方向——
飞飏,飞飏,飞飏——
这地面上有我的方向。
不去那冷寞的幽谷,
不去那凄清的山麓,
也不上荒街去惆怅——
飞飏,飞飏,飞飏——
你看,我有我的方向!
在半空里娟娟地飞舞,
认明了那清幽的住处,
等着她来花园里探望——
飞飏,飞飏,飞飏——
啊,她身上有朱砂梅的清香!
那时我凭借我的身轻,
盈盈地,沾住了她的衣襟,
贴近她柔波似的心胸——
消溶,消溶,消溶——
溶入了她柔波似的心胸。”
徐志摩的诗,被深情地朗诵出来,那是一个诗人,对爱情、自由许下的承诺。
牧师从嵌着金边的盒子里取出一金一银两枚婚戒,林杰记得冬夏的婚礼并未设计成基督教风格.......
旁边,聘请自CCTV的摄像师,正扛着笨重的摄影设备。那种又沉又大的摄像机,在战乱频繁的地区甚至一度被无知的人当成枪炮......镜头对准教堂的圣台,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新人们交换誓词的时刻。最神圣的一幕即将降临,牧师手拿福音书,做最后的准备。
这场婚礼,好像并不需要伴郎、伴娘,林杰的存在更像名观众,而非参与者。
神父唱起圣歌,询问起新人,古老而又神圣的话题:
“我要分别问两人同样的一个问题,这是一个很长的问题,请在听完后才回答:冬夏,你是否愿意娶陈若曦为妻,按照圣经的教训与他同住,在神面前和她结为一体,爱她、安慰她、尊重她、保护他,像你爱自己一样。不论她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贫穷,始终忠於她,直到离开世界?”
“我愿意。”
“陈若曦,你是否愿意嫁冬夏为妻,按照圣经的教训与他同住,在神面前和他结为一体,爱他、安慰他、尊重他、保护他,像你爱自己一样。不论他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贫穷,始终忠於他,直到离开世界?”
“我愿意。”
盛大的礼乐再度奏响,在《丹麦王子进行曲》的应和下,牧师高呼:“交换戒指。”
婚戒,作为结婚的信物,一金一银。金色的婚戒象征着最珍贵的爱,交换它,便是把最珍贵的礼物交给对方。黄金,永不生锈,它是日常生活中最稳定的金属,即使失去光泽也不会褪色。再没有任何金属,能比它更适合寓意——男女双方矢志不渝、持久不变的爱。而圆形,则寓意——无保留,有始有终,永不破裂。
冬夏拿起婚戒,握住女孩的手,金属圆环缓缓地套上那根纤细的手指。陈若曦的脸上浮起一抹红晕,也为冬夏佩上戒指。
“冬夏,请你一句一句跟着我说:
这是我给你的结婚信物,我要娶你、爱你、保护你。无论贫穷富足、无论环境好坏、无论生病健康,我都是你忠实的丈夫。”
“这是我给你的结婚信物,我要娶你、爱你、保护你。无论贫穷富足、无论环境好坏、无论生病健康,我都是你忠实的丈夫。”新郎官温柔的双瞳里,藏着世界上最大的幸福。
“陈若曦,请你一句一句跟着我说:
这是我给你的结婚信物,我要嫁你、爱你、保护你。无论贫穷富足、无论环境好坏、无论生病健康,我都是你忠实的妻子。”
“这是我给你的结婚信物,我要嫁你、爱你、保护你。无论贫穷富足、无论环境好坏、无论生病健康,我都是你忠实的妻子。”
誓词,行将进入最后。牧师抓起两个人的手:“
请你们两个人都一同跟着我说:
你往那里去,我也往那里去。你在那里住宿,我也在那里住宿。你的国就是我的国,你的神就是我的神。
根据神《圣经》给我们的权柄,我宣布你们结为夫妇。神所配合的,人不可分开。”
声音像浪花,打到墙壁上又弹回来。教堂里,牧师最后的宣言久久回荡:“你往那里去,我也往那里去。你在那里住宿,我也在那里住宿。你的国就是我的国,你的神就是我的神。根据神《圣经》给我们的权柄,我宣布你们结为夫妇。神所配合的,人不可分开。”
人不可分开.......
人不可分开.......
若不是梦想坠落山崖,千钧一发,谁又知道执着之人竟能看雪成花。
哪里错了?林杰呆呆的站在原地。
眼前的一切绝不对头,这不是婚礼,而是葬礼.......冬夏没有穿预定好的白色礼服,而是穿了配给林杰的黑色西装,牧师的双瞳诡异地放大,从他的双眼里放出一个怪物。它扛着镰刀,披着黑色的斗篷,破烂的兜帽遮挡了怪物的面颊。当着新郎官的面,它挥舞起镰刀,将新娘斩成两截。
鲜血染红了白色的百合、玫瑰......
白百合,象征清纯、优雅、高贵,是伊甸园主人相思泪水的化身。玫瑰象征着爱情,但白色的玫瑰和白百合一样,都是葬礼上才用的花朵儿。
围绕在白色教堂外的曼莎珠华,还有另一个名字——彼岸花。《佛经》中说:“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美丽的名字下藏着得是诅咒,黄泉路上,彼岸花是唯一的风景,诅咒人们生生世世不能在一起。
这场婚礼从一开始便全是错误,它不是婚礼,而是一段爱情最后的挽歌。管风琴乐手演奏起最后的曲目.......悲怆的音符,蕴含着惊人的能量,林杰浑身上下都是冷汗。窗外,天幕被乌云笼罩,电闪雷鸣。无数的流星,像雨点般撞向草原。火海毁灭了一切,大地开始皲裂,从空中望向地面,一道巨大的裂痕正无休止的蔓延,比马里亚纳海沟还要惊人。
梦境的悬崖,以《2012》式的灾难呈现,教堂裂成两半,林杰无可避免的坠落山崖。身旁是不可思议甚至骇人的黑暗无形(dark shapeless),天边,闪耀的流星灌进崖谷,化作狂笑的有翼之物(laughing winged things)。
这是一场糟糕得不能再糟糕的噩梦。
裂谷的底端,又出现一道裂缝,炽热的光,从缝隙中透出,像太阳一样耀眼。林杰忍不住朝它伸手,试图抓住黑暗中唯一的希望.......
他猛地惊醒,发现自己坐在一片泥土地上,被残破的石碑围绕。
这里不是富德大厦,也没有舒适的真皮沙发。
“这是发生了什么?”
他忽然想起,刚才诡异的梦境——扛镰刀的死神,带走了新娘。
如果说,刚才的一切是梦......那现在又是什么?
圆形的洞窟,墙壁上长满了杂七杂八的植被。林杰起身,发现自己被一堆“石头”包围。他下意识的伸出手,试图把那群碑石当做手杖......真奇怪,本该冰冷的石头,却有着和人体差不多的温度。细细摸起来,它们甚至没有石块的粗糙感,反而润滑得如婴儿的皮肤。
林杰定了定神,凝望起这些石碑——顶部为弧形,整体看来就像是在垂直方向进行拉直后的拱桥.......这哪里是石碑,分明是墓碑!一座座破破烂烂的墓碑把林杰团团围住,构成它们的物质非但不像岩石,反而更像某种生物的躯体。与其说这是血脂黏在了石头上,远不如说这些墓碑由血脂构成。林杰赶忙把手抽开,这些骇人的东西就像活物般,抚摸它们,你甚至能感受到一丝若有若无、像极心跳的悸动。
“又是场噩梦?这是在演电影吗?谁来给我发个鸡腿?”
林杰不得不怀疑自己的感官,他现在的经历,倒和《盗梦空间》中的梦中梦颇为相似.....
“反正是梦......怕啥?”
想通了这些,他又有了勇气。
率先被林杰关注的是洞口大门的门洞。那里很黑,林杰忍不住开始佩服自己的大脑,为了能在梦里自己吓自己,你也是蛮拼的吗?
门洞确实很黑,不过那种黑倒有一个实实在在的大优点,因为它使洞口外一目了然的东西变得不那么显眼。恶臭借着空气从小小的门洞里飘出,林杰赶忙捂住鼻子,他的耳朵还捕捉到了吼声。和夜晚,饿狼的鸣叫截然不同,那是一种让人觉得疯狂、无助的惨叫.......
或许,林杰应该老老实实呆在这里。虽然是梦,可他的大脑却像疯了似地,拿出各式各样的恐怖事物吓他。在这么下去,杏仁体(作者注:脑部神经元聚集组织,和恐惧有关)说不准会暴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