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在燃烧。
日光穿透厚实的积雨云层以后本来就已经熹微，黑雾则彻底遮挡了这最后一点光芒。明明临近正午，但被黑雾笼罩的城市里却黑暗得像是深夜。
像沧海市这种二线城市，路灯系统安装的是计时器系统而非光敏系统，由控制中心统一操控全城的路灯。所以即使周围已经伸手不见五指，路灯也依旧没有点亮。
不过就算是这样周围也还是有一些光源的，这些光来自门市里的照明，来自某些私自安装的光敏灯，来自街面上燃烧的汽车残骸，甚至来自地面上的白骨的漫反射……
原本干净整洁的街道上现在满是骨骸，苍白而空洞的眼窝似乎在盯着幸免于难的幸存者，想要将他们也拖入地狱。
空气中混杂着血腥味，腐臭味以及焦臭味，闻起来就像块一面烧焦另一面却没熟的腐烂牛排，让人不由自主地想把昨夜的晚饭从嘴里排出。
到处都弥漫着黑色的雾气，能见度不过几十米，说不定在几十米外就隐藏着那些可怕的怪物正在盯着兄妹二人。
林灵打了个寒颤，不自觉脚步又加快了几分，紧紧地跟着林澈。
坐着等死肯定是不可能的，在二人看过的各种灾难片里，留在原地等待救援的人基本上都领到了便当，只有一直往安全区域跑的人才有可能活到最后。
一开始发现黑雾奈何不了兄妹俩的时候林澈是高兴的，这种感觉就像是对面全是法师而自己则是幻想杀手一样让人心情愉悦。
实际上当时兄妹俩所处的商场里不止他俩对黑雾免疫，甚至可以说幸存者还挺多。
然后，修女杀了进来。
血腥的场面林灵尽力不让自己去回忆，只记得被林澈拉着跑出商场的时候，商场里响起的那一声尖锐而绝望的惨叫，以及那一抹飞溅在橱窗玻璃上的暗红。
好在只有那一只修女在商场周围，这才让兄妹俩成功离开。
打不过，加入不了，那就只能跑路，兄妹俩被迫体验了一次戴高乐式的战略转进——就目前结果来说，还不错。
林澈贼兮兮地把手中夹着一片镜子的自拍杆从街角探出去，透过镜子的反射察看转角另一边的大致情况。
黑雾中没有什么可疑的阴影，只有不远处另外一处汽车残骸在黑暗中熊熊燃烧——一辆昂贵的跑车在急于逃命的时候与一辆拖挂车撞在一起，碰撞中跑车的油箱变形破裂，汽油被火星引燃以后的火势一发不可收拾，随后蔓延的火势甚至引燃了拖挂车油箱里不那么易燃的柴油……
大概推论了一下事件经过，林澈摇了摇头把这些杂七杂八的想法甩出去，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出城，活下去。
收回自拍杆，林澈静默无声地向身后的林灵比出OK的手势，林灵同样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鬼知道那玩意听力好不好，最好还是谨慎一些，所以兄妹俩选择静步逃离。
事实上一路走走停停下来，兄妹二人仅仅走出两公里不到，而沧海市虽然是二线城市，它的城市半径也有个五六公里，按照兄妹俩现在的速度，天黑之前应该能勉强走到郊区。
出了城区去哪里呢？林澈不清楚，林灵没想过。对于从小就在沧海市生活，从未离开过城市的兄妹俩来说，这个问题带来太多迷茫和未知的恐惧。
但既然已经被迫迈出了前行的脚步，即使硬着头皮也要一步步走下去。
林澈尽量避免踩到地面上散落的骸骨，一方面是为了避免发出声响，另一方面则是对于死者的尊重。
林灵紧紧地跟在林澈身后，尽管在游戏和电影里见过更加恐怖或者血腥的场面，但当这些事件不是以旁观者而是以当事人的角度出现在她面前时，造成的冲击力绝对不是游戏和电影能够比拟的。
强忍着恶心和恐惧，林灵移开了视线，转而死死地盯着林澈不让视线发散。
为什么林澈就没害怕呢？林灵想道。
林澈不害怕吗？林澈其实也害怕，但是作为当哥的，肯定不能表露出来，不然只会让林灵更加害怕。
事实上林澈也曾经想过发生这种事情，当时只感觉跃跃欲试和激动不已，觉得自己肯定能在丧尸末日下活得滋润，说不定还能救几个美女，从此过上浪迹天涯的流浪生活。
然而真正发生这种事情以后林澈才知道，在末日中，只有恐惧，没有浪漫和中二。
前方的黑色迷雾，似乎又变浓了一些，在微弱的环境光下，黑色的阴影在黑雾中若隐若现。
林澈的心猛地一紧，这种感觉就像过山车下坠的前一秒，整个人都瞬间紧绷了起来。
林澈轻轻拍了拍身后的林灵，而后带着林灵躲进了旁边的门店里，只通过自拍杆上的反射镜观察。
十几分钟过去了，阴影在黑雾中没有动过分毫，林澈逐渐放心了下来，又过了十几分钟才从藏身地出来，慢慢向挡在出城必经之路上的奇怪黑影摸过去。
“好大的蘑菇”看清黑影的真容后，林灵不自觉地嘀咕了一句。
矗立在兄妹俩面前的，正是一朵高达四米的......蘑菇?
“蘑菇”通体紫红色，作为支撑的伞柄仅仅只有一米高，上面则是三米多高的伞盖，从伞盖上方垂下如同榕树气根一样的结构一直延伸到地面上厚厚的一层菌毯上，不知道作何用途。
对于地面上这层菌毯兄妹俩倒是见怪不怪了，一路过来只要是黑雾浓密的地方就必然会有这种菌毯，有些只有几平方米，有些则已经扩张到几个街区的范围，这种菌毯对人没有任何威胁，踩上去就像是一大摊硅胶，软软弹弹的。
如果菌毯是肉的话，那这蘑菇是不是属于“器官”那一类的功能建筑?鬼使神差地，林澈心里冒出了这个想法。
那如果我能拆了这玩意，会不会让黑雾被影响?或者干脆这东西就是黑雾的指挥中枢?只要破坏了就能让黑雾和怪物停止的那种?林澈想到这里不由得有些跃跃欲试。
试一试吧，万一成功了呢？反正失败了也不亏。
林澈抽出从商场出来的时候顺便别在腰间的仿军品折叠刀，示意林灵离远点以后慢慢接近那朵大蘑菇，直到最后近到可以用手触碰。
林澈摸了摸蘑菇表面，有种厚实，坚韧而柔软的感觉，就像是汽车的内胎?总感觉这玩意里面是装了什么东西的样子。
林澈鼓起勇气，抬手把手中的刀刺了出去，直至十几厘米长的刀身全部没入蘑菇内部为止。
那一瞬间，林澈和林灵仿佛听见了蘑菇里传来的尖锐号哭，这种带着情绪的奇异声响给人的感觉不是由耳朵接受转到脑内，反而是直接在脑内响起，二人似乎感同身受地体会到了蘑菇的愤怒和痛苦。
“艹，玩大了!”林澈脸色一变，不顾还没取出来的刀，拉起还有些失神的林灵转身就跑。
在二人身后，扎进蘑菇内的刀被液体压力挤出蘑菇体内，而后经过提纯的生物质从蘑菇体内喷射而出，而蘑菇的伞盖则是慢慢地塌陷下去。
和林澈猜测的完全不同，这朵蘑菇其实是一个类似于仓库的存在，里面储存着的是黑雾从生灵的生命中掠夺而来的生物质。
端了人家的军火库，不跑难不成留在这里等死?
说不定离这里最近的怪物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才跑五百多米，一直被拉着跑的林灵一脚踩在路上的骷髅头上，脚下一滑，完美地将兄妹俩都摔了个狗吃屎。
“淦！”林澈一骨碌爬起来，倒下的时候林澈本能地用左臂作为倒地的缓冲，现在左臂关节处又疼又麻痒，一段时间内恐怕是用不上力气了。“搞什么啊！”
林澈扭头去看林灵，只见林灵单膝跪地，头发低垂挡住有着血迹的左膝，从他这个角度看刘海正好把膝盖遮住，无从判断伤势。
“受伤了吗？”林澈想拨开林灵头发的遮挡“让我看看。”
“别碰我!”
一瞬间林灵的情绪有些失控“不要!”林灵挡住膝盖，不让林澈看清楚。
林灵在害怕，害怕因为自己受伤而被林澈抛弃。
末日下的人心或许是最不可想象的，为了自己活下去很多人会为此不惜失去人性，她无法确认林澈会不会也……
但林澈似乎知道她的想法，于是语调变得很温柔。“没事，我不可能会抛下你的。所以，放心吧。”
听到林澈的这句话，林灵释然了
“那，那你先走吧。”
哥哥你没有直接放弃我，我很高兴呢。
可惜。
我已经走不了了啊。
所以你先走吧，跑得远远的。
所以，代替我活下去吧，哥哥。
双手和头发不再遮挡，而是把鲜血淋漓的膝盖露出来:原本完整包裹着膝盖的裤子如今裂开了几个口子，原本应该是圆润而光滑的膝盖如今上面扎着尖锐的玻璃片，一看就是不经过专业治疗就无法正常走路的样子。
看着林澈眉头紧皱，林灵似乎笑了一下“如果我强行跟着，只会拖累你的速度，到时候我们都跑不了。”
“你在说什么傻话。”林澈转身扔下满装在路上搜刮的生存物资的背包，背对着林灵蹲下“我说过不会扔下你的吧，上来，我背你。”
“哥....”林灵本来还想说什么的，但想了想转而摇摇头，破涕为笑“为什么不是公主抱啊喂？”
“少臭美了！”林澈背起林灵，左臂的疼痛又加剧几分“公主抱是给以后我的公主留着的，宁配吗？宁不配!”
“吼?”林灵笑了“那你的背后是用来背什么的?”
“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