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当年赵匡胤陈桥兵变,建立大宋,定都汴梁。传位至仁宗,九十余年,天下太平。谁料嘉佑三年,瘟疫横行,民不聊生。仁宗向来推崇以仁治国,于是即刻钦点殿前太尉洪信为天使,前往江西信州龙虎山,宣请张真人星夜来朝,祈禳瘟疫。
却说这洪信,本是个没甚能耐的官宦子弟,自上任太尉之后也没什么功绩可言。仁宗这次派她为使,一来是想让她涨涨见识,不要太过娇惯,二来也是怕她虚掌其职,朝中总有人说闲话。
然而,接到这个任命的洪信倒也是十分开心。只不过,她的想法却是这样的:哼,终于肯派吾出去了,仁宗这个老顽固。再在这京城待下去,本小姐可就要憋疯啦!正好趁这个机会游山玩水,倒也十分快活!
当然,她并不会对自己的想法有任何的愧疚之情。公款吃喝嘛,不趁机挥霍一下的是傻子。
所以当听到仁宗任命的时候她高兴得差点一蹦三尺高。
先去哪里玩好呢?果然还是先去河边戏水,顺便去摊贩处买点好吃的,然后再去爬山,岂不美哉?
此时洪信已经开始盘算起行程,她的脸颊泛着微红,情不自禁扭动起身躯,看在眼里的仁宗有些放心不下。
“爱卿这是怎么了?感觉特别兴奋呢。”
“没什么没什么,嘿嘿……”
洪信呲起可爱的小虎牙,一脸痴痴的笑容,一看便知道很可疑,可是既然命令已出,仁宗也不想随便撤回,于是便只得叮嘱道:
“千万不要在多余的事情上浪费时间哦。”
“不会的啦……”
没想到自己的内心被完全看透,总之先答应下来再说,这么好的机会不能错过,等去到了之后再说之后的事。
“好,既然如此,爱卿一路上多加小心。”
“谢陛下关心,那么,臣先行告退。”
刚一踏出殿门,洪信便激动地长哼一声。
“呀哈~~~吾乃天使,天使哟!心情真的超级棒呀~来人,备马!火速前往龙虎山!”
下人应了声,便去做了出发的准备,洪信也开始着手收拾衣装行李。
装束完毕,此时再看洪信怎生模样?头戴一顶三寸金玉莲花冠,丝带飘扬;身着亮粉罗衣百褶裙,锦袖舒展;肩披淡蓝轻薄纱,外罩皂罗紧束腰,下衬金丝吊带过膝袜,脚蹬一双枣红没踝银边靴,骄横华贵之气尽显于外。
洪信在镜子面前转了一大圈,银蓝色的长发与裙摆一同起舞,随后她双手叉腰放声大笑,棕黑色的眼瞳闪出自满之意。
“嗯哼~很好很好,吾打扮得这么华丽,就算是鬼神见了吾也要绕道走吧!哈哈!”
于是乎,这位天真可爱的小丫头便在此处竖起了一面不得了的标旗。她将在那里遇到的,可不是一般的鬼神。
洪信领了圣敕,一行数十人径投信州来。不消一日,便来到江西信州。大小官吏与众道士皆出郭迎接,这似乎极大程度上满足了洪信的虚荣心,她扬起马鞭,指向不远处的直入云霄的山头:
“本官问汝等,那边的可就是龙虎山?”
“回大人,正是。”
“那张天师可就在那山上住?”
“也正是。只不过,那座山上野兽横行,并没有多少人敢上山去,因此也无人知道张天师具体住所。在下也劝大人一行多留意野兽为妙。”
“哼,哈哈,开、开玩笑,野兽?本官岂会怕那等野蛮之辈?”
即便她口上如是说着,口吃也暴露了一切。仆从见了,侧倒洪信耳边道:
“大人,如果您害怕的话就呆在山下好了,寻找张天师的任务交给我们就行了。”
“不、不行,天子既然任命于吾,吾就必须不辱使命!”
某些人一旦较起真来,便是有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洪信带领一行人来到山脚下,这山着实高的很,正是:根盘地角,顶接天心。只顾仰望着它洪信的头冠差点掉了下来。
“大人,您还是要爬吗?”仆从不放心地问。
“那还用问!多嘴!”洪信正了正头冠,一马鞭抽到方才问话那仆从的屁股上。
“哎唷!”仆从痛叫一声,脸上的表情却是十分愉悦。
“哼,吾倒要看看,这座破山有什么厉害的!汝,还有汝,过来,接本官下马!”洪信唤来众仆从,用他们的后背堆出个渐降的台阶出来,以便让她能够神气地踩着众人的背下马。
曲径通幽处,这里似乎并没有什么奇怪的野兽,洪信走着走着便忘记了这档子事。恰闻瀑布流水声,她便兴奋地抛开仆从们向那声音冲过去。
“瞧啊,汝等!是瀑布耶!吾长这么大可是第一次看见!”她转回身冲仆从们大喊道,然而悲剧的是,她并没有发现,自己已经被一只吊睛白额锦毛大虫盯上了。
“大人!危险!有老虎!”
“啊?汝在说什么?”洪信将手掌放到耳边问道。由于瀑布的水声,她并没有听清仆从的话。
“吼!”那大虫来到洪信的耳边大吼一声,直惊得她魂飞魄散。
“呜、呜哇哇……真的有猛兽……”洪信虽想逃跑,却发现两条腿根本不听使唤,只是呆在原地止不住地颤抖,就差翻白眼的份了。
“呜、呜呜……汝等,快来救吾!”她的眼角泛出泪滴,眼妆也跟着花了。但这可怜兮兮的样子并没有换来仆从们的舍命救主行为,毕竟对方是野生的猛虎,普通人根本没有胜算,去了也是白白送死。一排人站得跟仪仗队一般齐整,向着可怜的洪信行注目礼。也许等她被吃掉后,他们还会应景补上三分钟的默哀。
“呜,老虎阁下,请汝不要吃吾……如果汝肯放了吾,将来吾一定会回来找汝报恩的……”在老虎目光的审视下,洪信吓得缩成一团瑟瑟发抖。一般来讲,这个台词应该是小动物们对人类说的才对。
“吼吼~”这大虫似乎有些灵性,并没有一口生吞了洪信,而是仰面平躺于地,把洪信当作皮球一样,像玩杂耍一样用四肢轮番踢滚着,还不时发出愉快的吼声。
“呀啊啊!好晕啊!为什么会这样!放、放开吾!汝这只蠢老虎!”和老虎的身材相比,洪信的身体的确就像皮球一样小。她现在的状况只能用一个惨字来形容。
“看啊,她的眼睛已经变成波纹状了。”“真可怜……”“这只老虎该不会在马戏团里混过吧!”看到如此滑稽的表演,仆从们在一旁忍俊不禁。
“汝等!都不许笑!严肃点!”此时的洪信还在顾及面子。等过了片刻,老虎玩累了,终于肯把洪信放下,转身隐匿到林中去了,而洪信已几乎要昏过去了。只是短短半柱香时间,对于洪信来说就像过了几个朝代。
“可恶的下等野蛮生物,下次再让吾碰见,绝对要让它好看!”虽然被整得狼狈不堪,可嘴上功夫却不服输。她此时真是灰头蓬面,衣衫不整,头发四处乱翘,与之前的光鲜亮丽相差甚远,仿佛刚被凌辱过的少女一般。
“还有汝等几人,非但不来救吾,还在一旁偷乐!回去再好好算这笔账!真是气煞吾也!哼!”她赌气地鼓起腮帮,再一次加快脚步,把仆从们甩到后面。
“大人,危险!”身后又传来仆从们慌乱的叫声。
“这次又怎么啦!”洪信不耐烦地回头大嚷。
“蛇!蛇!”
“嘶嘶。”这次又是与蛇近在咫尺,看对眼了。
“呀啊啊啊!怎么办怎么办!救命呀!”红肿尚未褪去的眼眶再一次被泪水浸湿。
“大人,先别慌!装死!只要您不动它便不会主动攻击!”
“哦……”可怜的洪信吓得只敢睁开一只眼睛,眼睁睁看着那大蛇盘踞到自己的身体上,却不敢移动分毫。
“嗯,嗯嗯……嗯啊啊啊……”大蛇的鳞片摩挲着洪信白嫩的皮肤,细长的舌头挑逗着她光滑的脸蛋,惹得洪信不自觉地夹紧双腿,娇喘连连,把仆从们都看得呆住了,有的甚至流出了鼻血,他们心里一定都在不停高呼万岁吧。
总算熬到大蛇离开,洪信真是气得直哆嗦,不断抽着鼻子。
“嘶。汝等,不许,嘶。把今天的事,嘶。告诉别人!”
“是是是,当然不会!吾等对洪信大人是绝对忠诚的!”仆从们满口答应。此等美好的回忆怎么舍得跟外人分享。
“呼……”洪信的心情好歹算是平静了下来。先是被老虎当球踢,然后又被蛇缠住发出羞耻的声音,这要是传出去的话真的名声扫地了。
行至黄昏,但见一个道童倒骑着一头黄牛,横吹一管铁笛,转出山凹来。
“嘿,小儿!”她正愁心情不好没处撒气,态度恶劣地迎上前招呼。
“莫非你是要见张天师么?”
洪信有些惊讶:“诶?汝是怎么知道的?”
牧童笑道:“我早间在草庵中伏侍天师,天师早料到太尉会来,已乘鹤驾云去也。”
“什么!那吾岂不是白忙活了!”洪信闻言,气便不打一处来。自己被大虫与巨蛇捉弄的意义何在!
“咕……无趣,吾要回去了!”
洪信没有仔细确认便率领众仆从扫兴而归。众道士在山脚下迎接,洪信向他们诉说了此事,当然,她顺势省略掉了被大虫巨蛇戏弄的部分。
众道士听罢,皆唉声叹气:“唉呀,大尉可惜错过,这个牧童正是天师!”
听闻自己被骗,洪信恼羞成怒:“好啊,胆敢息怒吾!吾倒要给他点颜色瞧瞧!原路返回,抓他下山来!”
气冲冲的洪信率领众人调头上山再度寻找张天师,此时天色已晚,山路也显得格外幽静。众人披星戴月,一路直上,却寻不见了牧童去处。
“可恶,他在哪里?为何寻他不见?!”
心生焦躁的洪信误打误撞,竟发现了密林中的一所殿宇。朱红泥墙,金字牌匾,上书:“伏魔之殿”。门上用大锁锁着,上面交叉贴着十数道封皮,封皮上又是重重叠叠使着朱印。
洪信心生好奇,指问道:“此殿是个什么去处?”
道士答道:“此乃前代老祖天师,锁镇魔王之殿。每经传一天师,便亲手添一道封皮。”
听到魔王一词,洪信不禁打个寒颤,不过表面上依然还要装出冷静的模样。
“哼,魔王?依吾看,是那天师躲藏在这里面,随意造谣,蛊惑百姓。开门,吾且试看魔王一看!”
道士劝道:“大尉,此殿决不敢开!”
洪信勃然大怒,耍起性子:“汝等不开与吾看,来日吾便回报朝廷,先奏汝等众道土违别圣旨,不令吾见天师,后奏汝等私设此殿,煽惑军民百姓!”
众道士惧怕太尉权势,遂不敢多言,撕了封条,凿开大锁,但觉一股黑气散发出来。往里看时,黑洞洞的,还未进去,身体便先感受到寒意。
洪信唤人取来火把,走进去看时,四边并无别物,只有中央一个石龟垫着的石碑,大半陷在泥里。洪信快步凑上前去,用火把照亮碑文,上面写的尽是些难懂的符号。
“奇怪,这是哪里的文字?能看懂的大概只有数字而已……有一百零八个这么多!哇,难道说是藏在这里的宝藏的数量吗?”
洪信双手背后,围绕石碑踱步,心里正合计着,却见石碑背面凿着四个大字:“遇洪而开”。洪信见状大喜,两眼放光,垂涎三尺:
“这简直就是特意为吾准备的嘛!汝等,快快快,给吾将石碑掘开!”
“嘿——咻!”
众人合力将其掘开,底下却是一个万丈深浅的地穴。穴内传来刮刺刺一声响亮,那响非同小可,恰似天摧地塌,岳撼山崩。只见一道黑气,从穴里滚将起来,掀塌了半个殿角。随后百十道金光相继而出,直冲上万里云宵,但见得雷声滚滚,金光四射,将黑夜映得如同白昼。
“呜啊!原来真有妖魔!”
这洪信哪见过这番光景,顿时吓得小便失禁,奇怪的液体顺着裙下呼啦啦湿了满腿。这边金光不断从地穴咻咻喷出,那边圣水也从穴中哗哗流个不停,交相呼应,美不胜收,看得众人是目瞪口呆,半晌无语。
“呀!汝等!休看!休看!”
洪信尖叫一声,从脸颊直涨红到脖子根,急伸双手护住裙底,却拦不住洪水决堤,只得一屁股跌坐进泥潭里。圣水与泥水搅到一处,濡透了百褶裙与吊带袜,使她的模样变得更加狼狈不堪,威严尽失。向来娇生惯养的洪信如何受得住这个,羞得她真想钻进地缝里去,嚎啕大哭,直喊亲娘。
“亲娘哟!这走的是甚么妖魔?!”
有道人先回过神来,赶忙答道:“回大人,此殿内镇锁的乃是三十六员天罡星,七十二座地煞星。”
“完了完了,这下可怎生是好!”
洪信叫苦不迭,却也无可奈何。望着天际四散的群星,她也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但愿她们不要为祸世间。
注:
①洪信:宋朝第四代皇帝仁宗时期的将军。为了请龙虎山的道士出山祈禳瘟疫,被仁宗皇帝任命为天使前往龙虎山。在归途中,将位于龙虎山山麓下的伏魔之殿中所封印的一百单八个恶魔解放到了世间。这些恶魔便是后来水浒传中的一百零八个豪杰好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