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鲁智深打跑了周通,却苦了刘太公。智深笑道:“太公休慌,俺说与你。洒家不是别人,俺是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帐前提辖官。为因一些缘由,出家做和尚。休道这两个鸟人,便是一二千军马来,洒家也不怕他。你们众人不信时,提俺禅杖看。”
庄客们那里提得动。智深接过手里,舞动如飞。刘公子见了,心花怒放:“师父好身手!我一家子全指望你保护了!”
鲁智深得意起来:“嘿嘿,不过才六十二斤而已嘛,没什么。洒家原本是想打条八百斤的禅杖,只可惜没人打的出来!哈哈哈!”
“哇!师父实在太帅!我都要迷上你了!”刘公子兴奋不已,扑了过去,却被鲁智深一掌推开:“你不是喜欢男人吗?别靠过来,真恶心。”
太公道:“且将些酒来师父吃。”
鲁智深道:“酒家一分酒只有一分本事,十分酒便有十分气力!”
太公道:“恁地时,最好;我这里有的是酒肉,只顾教师父吃。”
鲁智深便又坐下吃酒。不多时,庄客报道:“山上大头领尽数都来了!”
智深道:“你等休慌。洒家但打翻的,你们只顾缚了,解去官司请赏。”跨了戒刀,大踏步,提了禅杖,出到打麦场上。
只见桃花山大头领在火把丛中,一骑马抢到庄前,马上挺着长枪,高声喝道;“那臭和尚在那里?早早出来决个胜负!”
智深大怒,骂道:“泼才!叫你认得洒家!”轮起禅杖,着地卷起来,生起一阵恶风。
那大头领收住枪,叫道:“和尚,且休要动手。你的声音好厮熟。你且通个姓名。”
鲁智深道:“酒家不是别人,老种经相公帐前提辖鲁达的便是。如今出了家做和尚,唤作鲁智深。”
大头领听罢,浑身直哆嗦:“鲁、鲁、鲁达!”
智深见怪,向前两步,定睛看时,火把下,认得不是别人,却是江湖上使枪棒卖药的教头打虎将李忠。
一旁的周通叫嚣道:“姐姐,就是这个狐狸精,抢走我家相公,又打了我一夜!快快与我报仇!”
李忠一巴掌扇到周通背上,那里正是伤处,痛得周通直叫。“贤妹别闹!这和尚便是我日常和你说的鲁提辖。”
智深笑道:“原来是李忠,想不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周通一拍脑袋,灵光一闪:“哦,我想起来了!你就是姐姐常和我说的,那个欠钱不还的小气鬼吧!”
李忠听了,脸色一紫,又是一掌扇到周通背上,急忙辩解道:“你你你在胡说些什么!我对提辖大人可是万分的尊敬,怎么可能说出那种话出来!是吧?哈哈哈……”
“可是姐姐,你确实是这么说过……”
“够了!就你话多!”李忠毫不客气地对周通使出锁喉,使她因痛苦而说不出话来,只剩下翻白眼的份。
刘太公见鲁智深和山贼的头领熟识,在一旁吓得战战兢兢。鲁智深见了,笑道:“太公,休要怕她,这是我的姐妹。”
那老儿见说是“姐妹”,心里越慌。
智深便对周通道:“刘太公这头亲事再也休提,他只有这个女儿,要养终身。况且,他好像也不太喜欢你的样子……”
周通不服气道:“你、你胡说!我家相公明明超喜欢我的!”
“是吗?洒家怎么听说他喜欢男人呢……”
“嘎!男人?!”周通当场石化。
鲁智深嘲笑道:“唉呀,莫非你一直也不知道?真够可怜的,还说什么,相公,要不要来吃我的包子呢~天呐,真是羞死人喽!”
“呜……”周通三观尽毁,泪奔而去。
李忠叹口气,问道:“话说,姐姐缘何做了和尚?”
鲁智深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啊,有很多原因啦,反正不是因为混不下去才去做和尚的。倒是你怎么做起山贼了?史进又在何处?”
李忠道:“说来话长,不如姐姐来我们山寨少坐,也好叙旧。”
周通最终含泪放弃了成亲之事,刘太公拜谢了鲁智深,三人便一同往桃花山上来。果是好座桃花山∶生得凶怪,四围险峻,单单只一条路上去,四下里漫漫都是乱草。智深看了道:“果然好险隘去处!”
李忠道:“我也是偶然发现的这个好去处,又碰巧遇到了比较弱的山大王。”
周通双目含泪,哆嗦道:“我真是个弱者。在战斗上总是失败,连感情上都这么失败。我还活着干嘛?干脆死掉算了!”
李忠连忙拦住她:“好妹妹,你要坚强活下去啊!原本我也总是失败,但我坚持了下来,这不,就遇到比我还弱的你了嘛!所以,你要坚持下去啊!总有一天会遇到比你弱的人!”
一旁鲁智深听了,叹道:“这是什么歪道理呀……”
原来自上次别了鲁智深后,李忠与史进二人也分道扬镳了。
当时史进道别了鲁达,背着李忠来到巷口,却呆立在那里,茫然失措:“啊……糟糕,我根本不知道师父住在哪里……”
醉倒在背上的李忠迷迷糊糊说道:“史进,你就不用管我了,我自己能……能走回去的!”
“师父,你在说什么呀,你看你都醉成这样子了。”
“好徒儿,你变得这么厉害师父是很高兴。但是,同时我的压力也巨大呀……我这个样子实在太丢你的人了。”
“师父,不要在意。徒儿还会像以前一样尊敬您的。”史进将李忠放到道旁的长椅上:“师父先坐在这里醒醒酒,我去找人问路。”
李忠此时酒已差不多醒了,望着史进的背影,李忠感到万分羞愧,便抛下史进独自一人逃出城外。却在路过桃花山时,被周通引人下来厮杀,反被李忠击败,因此做上了寨主。
鲁智深皱眉道:“也就是说,你把史进一个人丢下了?”
李忠愧疚道:“嗯,抱歉……但愿那孩子一个人能平安无事。”
周通道:“没关系的!那个人比李忠姐姐还厉害,怎么可能有事!”
鲁智深道:“史进应该是要往延安府去吧。洒家就顺路打探一下她的消息好了。”
鲁智深在桃花山住了几日,见李忠周通二人实在是小气之人,便不顾挽留独自上路,也不曾拿得二人盘缠。
却说鲁智深离了桃花山,放开脚步,从早晨走到午后,约莫走了五六十里多路,肚里又饥,路上又没个打火处,寻思:“早起只顾贪走,不曾吃得些东西,却投那里去好?”东观西望,猛然听得远远地铃铎之声。
鲁智深听得道:“好了!不是寺院,便是宫观∶风吹得檐前铃铎之声。酒家且寻去那里投奔。”
鲁智深走过数个山坡,见一座大松林,一条山路;随着那山路行去,走不得半里,抬头看时,却见一所败落寺院,被风吹得铃铎响;看那山门时,上有一面旧朱红牌额,内有四个金字,都昏了,写着“瓦罐之寺。”
入得寺来,只见大门也没了,四围壁落全无。
智深寻思道:“这个大寺如何败落得恁地?”直入方丈前看时,只见满地都是燕子粪,门上一把锁锁着,锁上尽是蜘蛛网。智深把禅杖就地下搠着,叫道:“过往僧人来投斋。”叫了半日,没一个答应。只听得门内传来“咯吱咯吱”啃咬的声音。
鲁智深小心翼翼切开门锁,张开一条缝,一股子恶臭味道迎面扑来。向里张望时,但见几个面黄肌瘦的老和尚,在地上围坐一圈,中间横着具几近腐烂的尸体,几个老和尚正伏在尸体上啃食着,残渣顺着嘴边吐了一地,场景好似地狱一般骇人。听到门开的声响,他们的目光纷纷汇聚过来,那是如饥饿的野兽一般的凶光。
未等鲁智深回过神来,众僧便一齐扑了过来,亏得智深背后突然钻出一人,及时将门锁住。众和尚扑到门板上,狠命敲击,颤动的门板差点脱掉一层皮来。
鲁智深回头一看,方才锁门的乃是一年轻的小和尚。智深惊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小和尚将鲁智深拉到厨房后面一间小屋里,里面几个年轻的和尚,诉苦道:“我这里是个非细去处;只因是十方常住,被一个云游和尚引着一个道人来此住持,把常住有的没的都毁坏了。他两个无所不为,把老僧们抓起来关进屋里,施了些咒法,令他们靠着吃掉饿死的同伴活下去。我几个年轻的走得快,方幸免于难,回来看时,已是这般场景。”
智深道:“这两个和尚和道人唤做甚么?”
小和尚道:“那和尚姓崔,法号道成,绰号生铁佛;道人姓邱,排行小乙,绰号飞天夜叉。这两个净作些杀人放火的勾当,只是绿林中强贼一般厉害。”
鲁智深道:“待洒家去会会他们!你们有吃的没?洒家吃饱了才有力气打仗。”
小和尚摆摆手道:“灶台也被毁了,我们三日没吃饭,那里有吃的与你。”
正说之间,鲁智深猛闻得一阵香来。智深提了禅杖,踅过后面打一看时,见一个土灶,盖着一个草盖,气腾腾透将进来。智深揭起看时,煮着锅粟米粥。
智深骂道:“你这几个小和尚没道理!只说三日没饭吃,如今见煮一锅粥。出家人何故说谎?”
那几个和尚被智深寻出粥来,只得叫苦,把碗,碟,钵头,杓子,水桶,都抢过了,央求道:“我等端的三日没饭吃!却才去那里抄化得这这些粟米,胡乱熬些粥吃,你又吃我们的!”
智深吃了五七口,听得这话,便撇了不吃:“你们可真够窝囊,那两人现在何处?洒家先去收拾了他们,再回来吃!”
小和尚道:“便在附近不远的赤松林处。”
鲁智深记得来时曾路过赤松林,便提了禅杖,折路回去。正行之时,望见地上摊着一堆食物,旁边是绳索做的圈套。
鲁智深虽然肚子饿,但还是忍住了馋虫的侵袭:“这分明是捕野兽的圈套,洒家总不能上钩吧,未免太傻了。”
这时,头顶传来的咀嚼声吸引了鲁智深的注意。抬头一瞧,原来是史进倒吊在高大的赤松树上,脚脖上还缠着绳索,手里握着糕点,正嚼得开心:“啊,是鲁达姐姐,好久不见。”
“哦,好久不……什么呀!为何你会中这么简单的陷阱?而且还那样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咕——”史进的肚子发出饥饿的哀嚎,一脸呆然道:“因为……实在太饿了。”
“呜,俺懂的。洒家也很饿……有了!只要找出设陷阱的人,就能跟他讨些吃的啦!”鲁智深提议道,史进赞同地点点头。
此时,打林中走出一个道人,头戴皂巾,身穿布衫,腰系杂色条,脚穿麻鞋,挑着一担儿,一头是一个竹篮儿,里面露出鱼尾,并荷叶托着些肉;一头担着一瓶酒,也是荷叶盖着。
口里唱道∶“你在东时我在西,你无男子我无妻。我无妻时犹闲可,你无夫时好孤恓!”
想必这个道人,便是小和尚说的飞天夜叉邱小乙。原来史进一路上盘缠用尽,想在这赤松林里剪径,不想反而中了贼人的陷阱,反遭劫持。
邱小乙一脸淫笑道:“本想逮只兔子吃,不想却逮着个美人!嘿嘿~丫头!你若肯好好服侍贫道一番,便放你下来,如何?”
“姆姆姆。服侍?莫急,待我吃完再说。”史进不停地往肚里塞,连手指上的油脂也要舔得一干二净。
“你可真够悠闲啊!”鲁智深转回身要来解掉史进脚上的绳索,却被邱小乙挺朴刀从背后偷袭过来,鲁智深只得抡起手中禅杖应战邱小乙,无暇解救史进。
鲁智深将水磨禅杖舞动如飞,二人斗了十四五合,那邱小乙斗智深不过,只有架隔遮拦,掣仗躲闪,抵当不住,却待要走,突然打林中刺斜里杀出一人,仗着朴刀大踏步搠将来,史进大叫一声“小心!”
智深急忙闪避,背上早中一刀,血流喷涌。幸亏躲闪及时,砍得不深,未伤及要害。
智深仔细看偷袭之人时,见是一个胖和尚,此人便是“生铁佛”崔道成,生得眉如漆刷,脸似墨装,褡的一身横肉,胸脯下露出黑肚皮来,手里正挺着沾血的朴刀,笑道:“嘿嘿,小乙,想独占两个女人也太狡猾了!亏我们两个还是兄弟呢!”
“喂喂,我可没那个打算!只不过,树上那个可是我好不容易抓到的,必须留给我哦!”
“倒也无妨,这边的波看起来更大一些。”
鲁智深在一旁听得十分火大:“你们两个……说得好像已经赢过洒家,开始分赃了一样!只会偷袭的卑鄙小人,你两个一起上,洒家须不怕你们!”又与崔道成和邱道人两个并了十合之上。
智深一来肚里无食,二来走了许多程途,三者又受了伤,当不得他两个生力,只得卖个破绽,拖了禅杖便走。两个捻着朴刀直杀出林子来。
幸得道旁有个泥塘,杂草丛生,鲁智深一溜烟滚将进去,隐匿了行踪。崔道成与邱小乙二人赶上来,却不见了鲁智深,两个商议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厮铁定是逃回瓦罐寺去了。我两个事不宜迟,立刻赶去,杀她个片甲不留。至于吊在树上的那个笨蛋,回来后再处置她。”
听得两人脚步声远去,鲁智深灰溜溜爬出泥塘,忍着伤痛回到林中救下史进。史进赶忙扶住快要昏厥的鲁智深:“姐姐,你没事吧?闻起来好臭。”
“咦,有味道吗?也许是洒家刚刚不小心踩到屎了,反正肯定不是为了躲避追杀跳进泥塘里这么丢人的事情就是了!话说……你快分洒家点吃的,要不是因为饿肚子俺也不会输给他们!你也明白吧,饿的时候武力会减少一半的!”
“赞同。”史进将干肉烧饼掰开一半,送进鲁智深嘴里。鲁智深脸一红,慌道:“你你、你这是做啥?!俺一个人会吃,用不着你喂的!”
“瞧你的样子也伤得不轻,就当作是救下我的回礼好了。来,张嘴,啊~”史进似乎很享受这感觉,可鲁智深就浑身不舒服了。
“都说俺自己会吃啦!”
别别扭扭地吃饱后,包扎了伤口,智深道:“那两个贼人以为俺是瓦罐寺的和尚,定是回寺庙去了。正好有阿姊在,助洒家杀掉那两个贼人!”
史进抽出朴刀道:“我也正有此意。”
鲁智深吃得饱了,有了可靠的帮手,重新燃起干劲,再回瓦罐寺来。此时天色已黑,今回再看那寺时,更加残败不堪。大堂里面空无一人,只有满地的肉浆与满墙的血痕,血光满目。二人见了,差点将刚吃的食物全部呕出来。
智深叹道:“都怪洒家,讨贼不成,反而连累了他们。”
听得鲁智深的声音,崔道成手里提着和尚的首级,从房里走出,笑道:“嘿嘿,想不到你不是这间寺庙里的人。既然如此,为何还要来多管闲事?我不过是想把这间寺庙改造成我想要的样子而已。”
智深怒道:“你好歹也是出家人,却做此等草菅人命的勾当。你这厮们,来!来!今番和你斗个你死我活!”
邱小乙在一旁道:“你是我手里败将,如何再敢厮并!”打开房门,里面关的那些个着了疯的老和尚冲杀出来,个个如狼似虎,眼冒红光,将二人团团围住,流着口水盯向二人。
崔道成笑道:“想和我们交手,先打败他们再说吧。”
鲁智深挥起禅杖,史进挺着朴刀,毫无惧色,准备迎敌。
毕竟二人怎生脱险?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