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高俅正为高衙内的事烦恼,却有下人来报,说禁军教头林冲欲有宝物呈上,高俅大喜,急传唤林冲入府上来。
不多时,打门外进来一女子,头戴一顶青纱抓角儿头巾;脑后两个白玉圈连珠鬓环;身穿一领单绿罗团花战袍;腰系一条双搭尾龟背银带;穿一对磕爪头朝样皂靴;手中执一把折叠纸西川扇子;生得眉清目秀,肤白如雪;此人便是新任八十万禁军教头,“豹子头”林冲。
高俅问道:“汝要送的是什么宝物?”
林冲恭敬地答道:“小人在街市上淘得一口好宝刀,特来此处献与高大人。”说罢双手呈上宝刀。
高俅看时,明晃晃的夺人眼目,把刀来回把看了几番,笑道:“果然是口好刀!汝可真有眼光。”
林冲道:“承蒙高大人夸赞,您能看中便是最好。高大人才是慧眼识珠,认识上等的好货。”
高俅见林冲容貌出众,仪表不凡;举止优雅,谈吐有礼,心中十分喜欢。
“汝的好意,本官确实收到了。待改日本官有空时便请汝来府上喝茶。”
“谢大人厚爱,小人暂且告退。”
林冲方出到门口时,却见门外冲进来一人,两人擦肩而过,林冲微一侧头,见那女子脸上贴满膏药,口里直喊着“老娘”,急匆匆闯进门来,此人正是高俅新收的义女高衙内。衙内此时正巧也偏过头来看林冲,两人眼神交汇,对上林冲那双清澈明亮的双眸,衙内呆愣了片刻。
林冲表面看来十分谦逊,眼神里充满的却是孤傲与冷静,衙内可以断定,此人绝非等闲之辈。由内而发的优雅气质,令高衙内不禁多看了两眼。而林冲看衙内,却是个眼神浊污的**,便也没有再多瞅一眼,出门远去了。
见高衙内愣在那里,高俅唤道:“汝有何事?”
衙内回过神来,冲到高俅身边,哈了口气道:“被冷落了~好想被刚才的人再欺负一下……”
高俅的脸色与心情都越发抑郁,此时拿着刀的她看起来极具危险性,这让衙内感到更加兴奋不已:
“老娘,你手里拿着刀做什么?莫非是用来砍我的?嘿嘿?”
“哦,这把刀是林教头送的,刚才她出去时,汝应该也碰到了吧。话说,汝管谁叫老娘啊,吾还年轻着呢!”
“娘,你可真冷淡~奴家以后便是您的人了,想怎么骂怎么打,都不会有一句怨言的!”
衙内一脸献媚地贴上去,高俅连忙拨开她道:“汝有何事便快直说,别套近乎!”
“哎呀,别这样嘛,这只是母女之间最基本的交流而已~至于要说的事呢,是件好消息哦。”
高俅稍微提起了一丝兴趣:“什么好消息?”
“嘿嘿。”高衙内摇了摇小扇,不紧不慢道:“我刚刚打听到当年曾陷害过您的几个伙伴的下落了。”
“他们在何处?”
“最近正与大相国寺的一个新来的和尚厮混得火热。娘大可趁此机会,狠狠报复那群混账叛徒。”
“哦?”高俅眼神一亮,问道:“汝有什么好计策?”
衙内以扇掩面,神秘兮兮地笑道:“女儿自有妙计。”
高俅见衙内那副兴奋的样子,便知道不会是什么好计策了,也没多问,便全盘交托给衙内了。
“汝若是能替吾报仇,也可以考虑和汝变得亲近点。比如,多打汝几下之类的……”
“娘,您就等着瞧好吧!”
原来衙内的计策是先激怒那几个泼皮,然后自己跑到相国寺的菜园子里躲避追杀,待那几个泼皮将菜园子踩得稀巴烂之后,那新来的和尚自然会教训他们。
“此乃借刀杀人之计,我简直是天才,哦吼吼~”高衙内感动地淌下两行泪水,是所谓泪扇也。
计划总是完美的,可实行起来却又是另一回事。高衙内在众泼皮找了条最软的柿子捏过之后,便立刻被其余的泼皮围住,张三李四王五赵六之流,按在地上一顿暴打。享受了一会儿之后,衙内方才想起自己有任务在身,慌乱之中爬起身,一个箭步穿过人群,直奔菜园而来。众泼皮那里肯放过,追着打了几条街,直奔进菜园。
衙内正一路奔着,不巧打菜园里却杀出条野狗。衙内虽是个受虐狂,却唯独拿狗没辙,吓得她慌不择路,似只敏捷的猴子,一溜烟窜到墙角边一棵绿杨树上。那狗在树底下吠个不停,吓得高衙内抱紧树干,不住地发抖。众泼皮见了,纷纷哄笑出声,怎么唤她也不肯下来。
话说此时鲁智深正敞着肚皮,在树荫下喝酒,听得喧闹声,急过来看时,只见高衙内被众泼皮与一条野狗围在棵绿杨树上,只不过,她现在的样子一点也不令人感到可怜,因为她的脸上挂着痴笑。
“救、救命……不过,现在的感觉也很不错,嘿嘿嘿……”
众泼皮见智深来了,皆起哄道:“师父,这人专挑弱小欺负,师父来露两手,给她点颜色瞧瞧。”
智深见那衙内衣着华丽,定是富家子弟,心里不相信,便众人问道:“洒家只听说你们几个常常欺凌弱小,不曾想今日也被别人给欺负了?”
被打的那泼皮道:“是真的,我不认得这女人,她上来就要打我!师父替我出气!”
智深乘着酒兴,将手贴在树干上,问衙内道:“她说的可是真话?”
衙内见智深身形魁梧,面相凶恶,便不自觉脱口而出道:“对,就是我干的,来打我呀!”
智深仰头道:“你这厮,下来与俺说话。”
衙内头摇得似拨浪鼓一般:“你……你上来!”
智深听了,不禁发笑道:“你这个人有意思,洒家今日便教你见识俺的厉害!”说罢智深右手向下,把树身倒缴着,却把左手拔住上截,把腰只一趁,将那株绿杨树带根拔起。
众泼皮见了,一齐拜倒在地,只叫:“师父非是凡人,正是真罗汉!身体无千万斤气力,如何拔得起!”
智深得意地将折断的树干在空中挥舞两下,大声笑道:“感觉如何?这回你不下来也得下来!”
高衙内在高空里晃得头晕眼花,脸色发青。虽然吓得不行,却仍不肯松手,不时发出愉悦的叫声:“啊!啊哈哈!天呐,这是什么?好刺激,原来还有这种玩法!唔啊啊!”
“哈哈,你可真是个怪人!”智深高兴,将那树抡的飞起,只一树干抡到墙上,轰塌了半个墙角,墙砖稀里哗啦落了满地。衙内力怯,抓不住那树干,哧溜一声摔将出去。此一摔非同小可,以智深的力气,衙内就是不死,也得半残。
说来也巧,林冲此时恰好路过此地,墙内飞出来的高衙内却被林冲一个公主抱接住,救了性命。
“诶?怎么回事……”林冲还没搞清楚状况,怀中就莫名其妙多出这么只巨型的“公主”。
高衙内脸色一红,抱紧双拳。两眼放光,问道:“哇!莫、莫非您是特意来救我的?”
林冲白了她一眼,松开双手,放高衙内一屁股摔到地上。
“怎可能,我只是偶然路过而已。”
“啊呀,又被冷落了,这种感觉……实在太美妙……”衙内被林冲冰冷的态度迷住了心神,捂住脸蛋,犯起花痴来。“林教头该不会是喜欢我?出门后便一直跟踪我,却要故意假装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态度?实在是太让您费心了,呜呜呜……”
林冲尴尬地笑两声道:“不是不是,都说了我只是碰巧路过而已,为什么会被你误解到这般程度……”
林冲百般解释不清,高衙内反倒更来劲了:“哎呀,您就不用害羞了,其实我心里很清楚的……林教头的家又不在这个方向,除了跟踪我而来没有其他更好的解释了~想不到您还有跟踪这种特殊的癖好,啊~光是想想就令人家好兴奋呐~”
这对林冲简直是一种侮辱,她当下涨红了脸,想去腰间拔刀结果了高俅:“你你你给我闭嘴!我只是和人相约去酒楼吃酒,才碰巧到这里来的!”
衙内见林冲拔刀,激动道:“林教头是要为我打抱不平吗?”
林冲转念一想,虽不知这衙内底细,但记得她曾管高俅叫娘,莫非是高大人新收的义女?我若是能帮她一把,顺便也能讨好高太尉。于是便按住刀柄,问道:“有人欺负你?”
未及衙内开口,鲁智深提着禅杖,早翻过墙来,将禅杖指着高衙内,映出一道寒光,大吼道:“这厮别走!砸坏俺家的墙,可不是这么轻易了事的!”
林冲见那和尚凶神恶煞,又问衙内道:“你确定这是欺负不是追杀?”
衙内也是冤枉的不轻,急忙辩解道:“臭和尚,明明是你自己玩得兴起,砸坏了院墙,怎好意思赖到我头上?”
“我知道了,原来是个蛮不讲理的人。”林冲抽出腰刀,叹口气道:“高千金,你安心呆在我的身后就好。我会保护你的安全。”
林冲的口气总是沉稳,令高衙内感到十足的安全感,她小鸟依人般躲到林冲身后,冲鲁智深做了个鬼脸:“呸呸~秃驴,量你也不是林冲小姐的对手,快快跪下求饶,我会考虑饶你一命!”
智深听了,怒从心起,二话不说,抡起禅杖便打。亏林冲反应及时,将智深的猛攻尽数接下,一一化解。两个斗了多时,亦未伤得衙内分毫。
在林冲高强武艺的庇护下,衙内的心情开始逐渐混乱:“等等,这种感觉是怎么回事?虽然被欺负的感觉很爽,可是,被人保护的感觉也不差……难道说,这就是恋爱的感觉吗?难道说,我已坠入爱河了?!咳啊!不、不会吧!如果和某人坠入爱河,也就是说,以后可以每天被她打,被她骂,或者被她狠狠晾在一边喽?”
想着,高衙内喷了一地鼻血,出血量之大,叫人叹为观止。林冲此时正忙于应付鲁智深,那里有功夫管她,结果被喷了一身鼻血,吓了林冲好一大跳,原本就在武器上吃亏,又被高衙内这一吓,险些中了智深一着。
林冲心里暗暗喝彩道:“好一个莽和尚,不单是力大无穷,这禅杖使得也没半点儿参差,我这口腰刀不知能撑住几时,僵持下去不是办法。”便尽力隔开禅杖,叫道:“兀地那和尚,少住!你且通个姓名!”
智深也领教了林冲的厉害,按住禅杖,高声道:“问人之前,理应自报家门。”
林冲收刀入鞘,施礼道:“在下姓林,名冲,现在禁军担任枪棒教头。”
智深见她彬彬有礼,便也施礼道:“原来是林教头,久闻大名,今日得见,果然酒家是关西鲁达的便是。只为杀得人多,情愿为僧。年幼时也曾到东京,认得令尊林提辖。”
林冲一听是父亲熟人,大喜,便替衙内求了情,随后就地结义智深为姐姐。智深请林冲到院内吃酒,高衙内只能趴在院墙外眼巴巴看着两个吃。
林冲酒量不好,才吃几口,脸上不觉升起红晕来。衙内将此事偷偷记下,暗暗想道:“平时的样子那么帅气,喝酒之后脸红的样子也好可爱~我一定是迷恋上她了!以后是不是可以考虑给她灌酒,然后推倒……耶嘿嘿……”在想着这样奇怪的事。
却说林冲吃了几杯,吃不下去,便对智深道:“姐姐,今日的酒先欠下,我还有约在身,待来日有空再和姐姐喝个痛快。”
智深道:“即使如此,教头可以先去。智深初到这里,正没相识,如今得教头不弃,结为姐妹,十分好了。”
林冲辞了鲁智深,望酒楼而去。高衙内也屁颠屁颠一路跟了上去。
话说林冲来到那五岳楼,上得阁楼,有两人早已等候在那里。这两个人,乃是一男一女,男的唤作陆谦陆虞候,女的唤作张雪兰,二人皆是林冲的发小,结交多年的好友。
高衙内也随便找个角落坐下,点了壶酒。探头去望时,见那陆谦身着一袭灰长袍,生得五短身材,白净面皮,没甚髭须,双目狭长,两只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一眼便知是个机灵的人。再看那张雪兰,夜梅裳,素娟裙,美酥胸,八字眉,目似清水,举止端庄,端的是一副温柔贤妻貌。
互相打过招呼后,陆谦首先开口道:“事情进展得如何?太尉是否满意?”
林冲笑着答道:“高大人似乎还算满意。那个……多谢你的建议。”林冲低下头,喂喂垂下眼帘。虽是刚饮过酒,她的脸却是红的有些不正常。瞧这光景,林冲该不会是喜欢这小子吧?!角落里的高衙内不甘心地咬紧牙关,继续观望着饭局的发展。
张雪兰见状,急忙倒了杯茶给林冲:“哎呀,林冲,你的脸这么红,是不是喝醉了?快喝口茶清醒一下吧。你这个样子人家会很担心的~”说罢,张雪兰的酥胸靠在林冲肩膀上,将热茶送到林冲嘴边。衙内见状,一掌捏碎手中的酒杯,气得直哆嗦,但也只得咬住衣领,把这口恶气咽下去:“呜呜!那个臭女人……竟敢如此对我的林冲大人如此亲近……不可饶恕!”一个跟踪别人的变态居然会产生这种想法。
“嗯……稍微喝了一点。啊,烫烫烫……”林冲为了与张雪兰保持距离,却不小心碰洒了茶杯,看得高衙内怒火中烧:“那个蠢女人做什么啊!烫伤了林冲大人可怎么办!”
“没受伤吧?”陆谦激动地站起身,首先询问张雪兰是否受伤,确认雪兰没事后才转向问林冲。衙内看在眼里,内心有如万马奔腾般不爽:“这个人搞什么?难不成他喜欢的是那女的?等一下……”衙内掰着手指,不知所措的样子:“诶……那女的喜欢林冲大人,林冲大人喜欢那男的,那男的喜欢那女的……天、天、天呐!这恐怖的三角恋关系……?!”
张雪兰掏出手帕为林冲擦掉茶渍,林冲连声道歉。恐怕她也早已察觉三人之间那层尴尬的关系,因此情绪有些低落。
林冲心里再清楚不过,这层关系就像一张薄纸,只需一句话便可戳破。但是,她却十分惧怕,怕三人的关系因此破灭,怕以后不能继续与二人正常相处下去。两人对林冲来说都是重要的挚友,她不愿舍弃任何一个。
张雪兰见林冲情绪低落,笑道:“别这样嘛,刚才是我不好,没有注意到茶的温度便硬塞过去。”她又端起茶杯,放到嘴边吹了吹气,待温度凉下来再递给林冲:“给,这回温度刚刚好~”
林冲接过茶杯,恢复了精神,对张雪兰会心一笑,如冰释花开:“谢谢。”光是这一笑,就足够衙内痴迷半天了。
此时陆谦重新坐回座位,突然正色道:“雪兰,今日叫你来,是有话想对你说。”他可不似林冲,即使会被拒绝,也不想这样尴尬下去了。陆谦表情严肃的很,这令张雪兰不禁着了慌。就连在一旁观望的高衙内也将心提到嗓子眼。
林冲心里惶惶不安,埋下头,一言不发,捏住裙角的手却在瑟瑟发抖。这种惧怕,似洪水般袭来,令她不知所措。此刻作为朋友的她,应该鼓励,还是组织呢?
张雪兰大概也猜到陆谦想说的事,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扭捏地抚了抚长发,问道:“你有什么要说的?”
陆虞候也看穿两人的心思,却无罢休之意:“嗯。其实……我……”
话未说完,林冲突然站起身道:“那个,突然想起来,我和雪兰待会还有急事!今天先告辞了!”
陆谦脸色十分不悦,问道:“什么急事?”
“女人之间的事!”林冲脸色通红,急匆匆拉起张雪兰的手,撇下陆谦逃之夭夭了。
见二人走远了,陆谦垂下头,叹道:“呼……又失败了。”
正叹息之际,耳旁突然传来一串**的笑声,陆谦愤怒,刚要开口骂,抬眼一看,却认得是京城里的名人,“花花太岁”高衙内,当时便缩了回去。衙内摇着扇子,冷笑道:“呵呵呵,你这没用的废柴,要不要我来帮你一把?”
陆谦闻言诧异。究竟高衙内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且听下回分解。
注:
①林冲:马军五虎将。禁军枪棒教头。席次:第六位。原禁军枪棒教头。妻子张雪兰因貌美而被上司高衙内看中,使林冲遭到陷害而被流放。之后也被各种追杀,服役中居住的小屋被火烧,在大雪中逃得性命。投奔梁山泊时,不被当时的首领王伦收纳而积下不满,后来火并王伦立晁盖喂首领。之后,参加了晁盖死后直到集齐一百零八将的所有战役,作为军队主力而活跃。
②张雪兰:林冲之妻。林冲师父的女儿,有清秀的美貌。与林冲是关系和睦的夫妻。但却被高衙内恋慕,使得丈夫林冲被高俅流放。林冲不在后,被高衙内逼婚而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