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
厨房里水龙头的水珠滴落在水槽里的声音格外刺耳。
我躺在沙发上,任由疲劳感席卷全身,但偏偏睡意全无,脑袋很痛但是反而很有精神。
她上楼之后过去了两个小时,上面没有一点声响,她也没有再次下过楼。我本来想看电视,但想起来,因为欠费,电视已经被停机了,看不了任何节目,所以只能作罢,靠在沙发上融入这寂静的环境中。
都已经过去六年了,我还是没能放下。这里指的并不是妻子的去世,而是指我对女儿的自尊心。也许,我应该主动一点,找个机会和她好好谈一下。
那时候的灵梦,只是小学四年级,她已经有足够的意识去理解生死的事情,所以当时我看到她,异常的冷静。不哭不闹,但能从她的眼神中看出悲伤,全身都散发出悲伤的气息。
然后,我和她的关系变得僵硬起来。原因在我还是在她已经没有必要追究,她变得寡言少语,我也没能尽一个父亲的指责去敲开她的心扉。
客厅的墙上挂满了回忆,合照、妻子曾经获得的奖牌、女儿幼儿时画的画……我曾经想要把那些和妻子有关的东西取下来收进箱子里,寄回她的老家——但那个时候,她生气了。灵梦真的生气了,把我痛骂了一顿,然后我又把它们都挂了回去,还仔细擦拭过去一边……
现在想想,当时幸好没有取下来。至少现在,还可以让我有个通往回忆的窗口可以打开。
妻子喜欢剑道。这项运动在我们这边并不流行,她的家族里世代经营一家道场,她是家里唯一的孩子,只能由她来继承家里的道场。
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大学的文化艺术节活动上。没错,我和她一个大学的,我在文学院,她在理学院。那个时候我只是碰巧路过,她作为剑道社的主将,在比赛场上连续击败了前来挑战的其他社员,作为一名女性,她拥有既帅气又不失可爱的样貌,于是我开始——
咳咳,都一把年纪了还回忆自己年轻时做的那些蠢事,真是越想越脸红……我甩甩头,看到了客厅的一角,放着的几个黑色袋子,袋子套着长条状的的物体,那是她们的剑。
在妻子去世后,本来从来都不接触过剑道的女儿,突然开始练习剑术。我既觉得吃惊又觉得理所当然,因为她的妈妈是一个剑道高手,获得了数不胜数的国内外大奖,那她作为女儿,必定会向往自己的母亲。
不知道这方面到底会不会遗传,她和她的妈妈一样,运动神经很好,现在她练习了六年,已经斩获好几次全国中学生剑道比赛的大奖,颇有当年她妈妈那样的英姿飒爽。
现在升上高中,不知道她还有没有在练习?高中开始就有社团活动了,剑道也已经被很多人所熟知,开始渐渐流行起来,她的这个爱好,不知道可不可以让她交到朋友?
“还不下来吗……”我不禁从喉咙深处发出低鸣,时间是将近七点,我的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响,我们家还没穷到揭不开锅,但是会做饭的人只有灵梦……她窝在房间里不出来,我就只能挨饿。
开始的那段时间我的工作很忙碌,她似乎就是那个时候学会的厨艺。虽然在饭桌上我们也极少进行交谈,但通过她煮的饭菜,我还是可以感受到她满满的爱……
眼前飘过一幅幅冒着热气的,香喷喷的菜肴的景象,我“嘿嘿”的傻笑着,这是走马灯吗?
“干嘛一个人傻坐在那里?过来帮忙。”
她的声音在面前响起,我慌忙收回笑容,再把注意转到她身上时,她已经转过身前往厨房。她是什么时候下的楼?
这个时候,我的手机刚好响了,我拿起用了四年的老旧手机,查看来电显示,是他啊。抬头看了一眼厨房的身影,她现在应该还不需要帮忙,我走到阳台,接通电话。
“喂?林哥啊,吃过晚饭了吗?”
“还没呢,你要请我吗?那就再加一打啤酒……”
“不是不是,我是来问问今天我跟你说的事,你和你的女儿商量得怎么样了?”
“额,我还没和她讲呢……”
“哎呀,那就有些麻烦了呀。其实我这边有很多专业的模特都是愿意拍的,希望你们能尽快给我答复吧……我是觉得小梦挺不错的一个孩子,所以才向你提议的。”
“好的好的,今晚我一定给你答复。”
“那就先这样吧,林哥你快去吃饭吧。”
电话挂断,我长出了一口气……他真是一个好人,这么照顾我们家。但是自己该怎么和灵梦说出口呢?等等,他为什么会知道灵梦的名字?我应该没有和他说过才是,还有,他之前说见过灵梦……那又是在什么时候——
“帮我把桌子上的空碟子拿过来!”她在厨房大声地喊道,因为打开了抽油烟机,她的声音需要比它更大才行。
今晚的菜品是炒玉米和豆芽菜,还有一盆水煮白菜……连我自己都看不下去,餐桌上基本没有一粒肉。但是她丝毫没有怨言,安静地夹菜吃饭。
这怎么行呢,她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餐桌上没有一点肉不行啊——但平时买菜的人也是她,我没有权力过问这些事,希望她不要为了给家里节俭开支而在餐饮上削弱经费……现在还是要以营养为主。
“那个……灵梦,”我咽下一口豆芽菜后,轻轻深呼吸后开口,她的视线依旧在自己的饭碗里,“我们出版社那边……有一个工作,需要你去当模特拍几张照——当然是很健全的照片,想要放在杂志的专栏,对方也是专业的人——”
我语无伦次地解释着,她微微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我下意识地停下嘴巴,与她进行短暂的对视。然后她先移开了视线:
“我不干。”
“咦?可是……诶,好吧。”我不打算再劝说什么,她说不干就不干吧,我再怎么劝都只会把事情弄僵。
“你再有点毅力行不行?”她冷冷地说道,她都对我这么快放弃而感到惊讶。
“那你就是愿意咯?”
“不要。”
“哦……哦,他的杂志还挺有名气的,叫时尚周刊来着——”我只是随口一提,不想让气氛这么僵硬。
“我去。”
“诶!咦?”我发出奇怪的声音表示惊讶,她瞪了我一眼,轻轻咳嗽一声。
“是那个《时尚周刊》是吗?如果是为了补贴家用,我到不是不愿意……”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我会和编辑联系好时间的。”我微笑着说,有一瞬间有女儿长大了的感觉……她无视我包含热泪的眼神,伸出手夹菜——
这时我看到了,在她伸出的右手手腕的衣袖下,露出了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痕。
“喂!这是——”
她急忙把手缩回去,左手握住手腕处的衣袖,把筷子放好后起身就要离开餐桌。
这我不能假装看不见了。
“你站住!那个伤是怎——”
“别管我!”她拉开椅子站起来,转身之际披散下来的长发遮住了她的脸,我无从判断她的表情,但我现在绝对不会再坐视不管,我是她的父亲。
我也快速站起来,一把拉住她的左手手臂,我可能力气控制得不好,抓住她的时候,她的身体颤了一下。纤细的胳膊,柔软的肌肉,就是一个普通女孩子的身材而已,为什么要强撑着自己?
“放开我!”
“你给我转过来,让我看看你的伤口!”我似乎很久没有用这么严厉的语气说话了,她的肩膀抖了一下,慢慢地转过来……
松开她的手臂,抓过她试图往回缩的右手手掌,向后拉开她的衣袖——白皙的皮肤和底下若隐若现的细小血管,但刚刚看到的伤口已经消失不见了踪影。
“咦?”
“看够了吧!”她用力抽回手,把手握在胸前,用含着泪花的双眼瞪了我一下,迅速离开餐桌,跑向楼上。
“喂!等一下啊——”我刚喊出声时,她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楼梯上。
那是怎么回事啊?刚刚明明看得很清楚,类似割伤一样的,长长的伤口就呈现在她的右手手腕上,可是为什么又会消失?
冬季的室内温度也很低,餐桌上的菜基本都已经凉了,我也没有心情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