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形的小餐桌上，我和我的女儿灵梦依旧隔着似远似近的距离相对而坐……但今天，在我们之间还加入了一个人。
餐桌上刀叉碰击的声音清脆作响，为了迎合这个欧洲来的女孩，灵梦特意学习制作了西式的晚餐。不过我以前从来没有带她去过西餐厅，也许是她看电视上或网络上学来的吧。
作为第一次比较有难度的尝试，灵梦也很担心自己的成果合不合她的胃口……在就餐时虽然没有对话，但灵梦有时候还是会将视线移到她那边，看着她开心地把牛排吃完，然后吃鸡肉三明治和沙拉，再喝完一碗汤。
和我或者和她的视线相撞时，灵梦会急急忙忙地避让，就是这一点从小到大都很可爱。
“多谢款待，我吃饱了。”欧洲少女艾莉亚对着灵梦露出微笑说道，看来她很满意。
“不客气，还要多一些汤吗？”灵梦也终于可以松了口气。
“谢谢，我已经吃饱了。”她摇摇头婉拒，然后摸一摸圆滚滚的肚子，两个女孩都笑出声来。
“爸，你吃完没有。”灵梦看过我这边，我低头看了一眼面前空荡荡的盘子，因为太好吃了，连什么时候吃完了都不知道……
“那我去洗碗了。”她说完，将我们的盘子和碗，刀叉杯子一起拿走，这时我才注意到，灵梦的盘子里似乎剩下来很多面包边……面包边虽然又硬又苦，但是浪费粮食是不好的。我也想这么说，不过她就是为了节约粮食才吃的面包边，她刚刚结束的晚餐远没有准备给我和艾莉亚的精致。
切碎的面包边来自于制作三明治所用的面包，碎肉粒是牛排整形切下来的边角料，带骨头的熟鸡肉，外加一些碎蔬菜，拌在一起加入调味料，这就是她的晚餐。
我试图将我的一份三明治推到她面前，但是她又送回来，说我大病初愈需要补充营养。而艾莉亚则无言地看着我们争来争去，最后还是我妥协。
我们家的经济确实不怎么好，我已经一连几天没挣到稿费，之前留下来的生活费也差不多见底了……不知道当魔法少女能不能挣钱?我产生奇怪的想法，不禁想要嘲笑自己的时候，和坐在斜对角的艾莉亚四目相交。
“她做的西餐……挺好吃的，不亚于店里的水平。”她移开视线说道，她坐得很端正，金色的长发披散在肩上，此刻的她看起来文静端庄，一点都没有早上见面的时候那活泼的感觉。
“你能喜欢就好。”我回话道，趁着现在灵梦在洗碗，我觉得应该还好问一下她，“你，就是李欣雨老师说的……额，和我组队的队友?”
“嗯。”她简单地回答，姿势和神情没有任何变化。
“是吗，那就请多指教了，我其实什么都不知道呢，哈、哈哈……哈。”我渐渐收起笑容，因为我这段尬笑并没有对她产生什么影响。
“你，你是心甘情愿的想要成为魔法少女的吗？”她突然这么问，微微转过来的脸颊充满忧郁，这和我见过的活力少女不太一样。
“也不是说心甘情愿吧……因为被袭击，然后发现我有这方面的潜力，就被半哄骗地加入进来了……”我仔细组织语言，她也在认真地倾听。
“我是为了保护我的女儿才选择的这条道路。”
“哈?”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疑惑表情，这是她来我家后做出的最可爱的反应。
“因为一想到，这个世界上存在这种平日里我们普通人完全不会知道，不会发现的危险，一想到这，我就不禁感到害怕。害怕我身边的人，又会像曾经那样，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战斗，然后牺牲……所以，我选择挺身为他们而战。”
说完我对她笑了笑，本来开开心心的，不应该讲这种话题。
“你是指灵梦的妈妈?”
“嗯，果然她是很有名的人吗？”
“那当然了！她的剑技没人能比得上，水之秘剑是一切剑技的始祖，是最强的，但传承下这个剑技的人……只有她一位。她的离开，对我们来说也是很大的损失。”
“这样啊……其实，我也会用那个什么秘剑。”
“什么?！”她突然大拍桌子，整个人站起来，双手撑着桌面向我探出上半身。
“小声一点呀她会听到的……”我连忙扶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她坐下时眼睛依旧死死地盯着我。
“你会水之秘剑?”
“啊，嗯，以前和她偷偷学过。”
“可是她说过不会将这个剑技传授给任何人啊，连她的女……没事，你继续。”
“不是她教的，而是我模仿学到的。”
“模仿?”她脸上的疑惑更加大了。
“哎呀，那是一段青涩又美好的时光，那时我——”
“你们在聊什么?聊得这么开心。”打断我回忆过去的灵梦从厨房走出来问道，她刚刚把餐具清洗好，现在要用抹布清理餐桌。
“没、没什么……”我急忙否认，艾莉亚一副急切地想听我的故事，拉住我的衣袖往客厅里走。
“你们关系这么快就好起来了？”灵梦无奈地看着我和艾莉亚，我向她那边看了一眼，看她的神情，似乎对我和艾莉亚表现这么亲近并没有起疑心的样子。
“所以呢，那段日子怎么样？你是怎么偷学到的，那不是很难的吗？”她坐到沙发上，我隔着她一个身位也坐下。
“别急嘛，听我娓娓道来——”
“爸，去烧洗澡水！艾莉亚也准备一下，你先去洗澡！”在客厅传来灵梦的声音，我只好对艾莉亚耸耸肩，下一次再聊吧。
*****
“呼~真舒服……”累积在身上太久的劳累与酸痛，在我的脚趾触碰到水面时就已经消散。
全身浸泡在热水中，外面天寒地冻，而我这里蒸汽弥漫，驱散寒意。泡澡是我们家延续了好几年的传统，只要天气稍微一冷，全家都开始泡澡。这还是妻子提出的，还说泡澡有益身体健康。
烧了满满一大壶开水，兑入一些温水后调制自己喜欢的温度，开水的量绝对够三个人洗。早就想给浴室里在浴缸旁接一个热水管道，只有离得比较远的沐浴花洒接上热水管道，所以只能用其他方法烧开水，这样挺麻烦的。一拖再拖，到现在经济拮据了，在一些地方能省钱就省钱，将就着用吧。
洗澡的时候，脑子放松下来，思绪就会开始到处乱飘。我只露出一个头在水面上呼吸，全身都在感受着这平静又充满力量的水——在拿起剑和怪物战斗的时候，我似乎稍微领略到了，她所说的“看到水”。她曾当面指责我，我偷学到的剑技是没有灵魂的，因为我“看不到水”。那时我们的关系还很恶劣，她很讨厌每天趴在她院子围墙上偷看她训练的我……
后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让我和她对彼此产生了爱慕?如果现在能问她的话，她一定会说是我追求她，她觉得烦了就答应了……虽然我那时确实很烦人，但我也因此，发现并走近了她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林叔叔，你洗完了吗?”
一个人影站在浴室的毛玻璃门前，水雾在玻璃门上凝聚小水珠，只能看到模糊的人影——但从她管我的叫法来看，应该是艾莉亚。
“额还没有。”我直起上半身看向门口，她的身影还在，立刻又躺下去，水从浴缸边缘晃荡着洒下。
“灵梦现在在帮我铺床，我们继续刚才的话题吧。”
“可以是可以……但是有一点你要记住啊，一定要把我成为什么魔法少女的事对灵梦瞒起来。”我要特别强调这一点，改天也和李欣雨老师说一声。
“……我都想问为什么了？你们两个都一个样……”
“什么叫都一个样?”
“没、没什么，毕竟是父女嘛……快和我讲讲，你是怎么学会的？”
“哎呀，其实我也不知道，看着看着就会了……不过现在有一些招式基本都忘记了，不如说这几年来我都处于忘记的状态，直到昨天，忘却的记忆才苏醒。”
“看着看着就会?哪有这种事啊！”
她突然用力拍了一下玻璃门，这一下着实把我吓到了。
“可是我就是……”我没有继续为自己辩解下去，因为那个人影已经消失了。
家里有我这么个别扭有麻烦的人就足够了，怎么还多了一个?
夜已经很深，我合上笔记本电脑，向后靠在椅子背上伸懒腰。
刚刚结束每天晚上至第二天凌晨的工作，都是因为拖来拖去才导致有这样的阴间工作时间。把上一次被扔回来重写的稿子换了个题材再写一遍——《每天被女儿叫醒的父亲——生活的起跑线赢家》，涉足一些社会现象和我对人生的思考，是我还算满意的作品……当然不能给林灵梦看。我投稿的杂志还挺有名的，不过这样的文章大概只会占一点点版面，前提还是得能被总编辑选上。
有些人可能会疑惑了，为什么我这么一个小小的杂谈笔者，能够分配到专属的责任编辑?其实，至少在两年前，我还算是一个作家——一个小说家。原本已经和出版社口头约好要出书，但我还在进行最后三分之一的收尾，于是出版社方面派遣一名实习员工来做我的责任编辑，她就是柳倩倩。但因为在这期间发生了一件让我整个人的天都塌下来的一件事——于是我停笔了，再也无法在那部作品上敲下任何一个字。
完成那篇文章之后，我的精神依旧很饱满……于是，我点开了尘封已久的文件夹，打开那个充满回忆的作品。
如今得知了我所不知道的她的另一个身份，忽然感觉我以前对她的了解，根本就不算什么。重新结合最近得到的信息，再和以前以她为原型创作的小说进行对比，身为她的丈夫，我对她的了解真的太少了。
没错，以她为原型创作的小说……还没想好名字，情节差不多就是将一名少女，到成年，到为人妻这三个历程中，讨论剑道这项运动带给她的影响和对她而言产生的意义。
以前我只是觉得她就是对这项运动的热爱，连老家的是开道场的。但现在，在我的理解中，她的剑多了一层含义——拯救别人。
所以，我产生了一个想法，要不要继续把这部小说完成。
开始打哈欠了，想到好久没有带灵梦回去看看外公了，下次有时间把艾莉亚也带上——说不定还能找到什么秘籍之类的。
亦霏的父亲是一个很硬派的男人，以前似乎是警察，然后继承了家里辈辈相传的剑道馆收徒授艺，他的弟子中也不乏获得大奖的人。但作为继承人的亦霏去世，岳父他就不再开课，看来道馆是要关门了。
人心的黑暗，人性中的负面情感……这些东西我还是第一次这么正式地面对它们。在睡觉之前，我仰躺在床上思考着。
这些是魔女诞生的根本，其实还是人本身的错才会导致魔女诞生——但人心不可能永远是明亮的，不可能没有负面情感，所以魔女就会源源不断地出现。利用宿主使自己变强，再抢夺宿主的身体，这应该就是魔女诞生的终极目标——获得肉体。
胡思乱想着，这些都是我身为一个前小说家的脑补和想象，我对这些了解不深，希望在这条路上能走得稍微长久一点吧。
睡意渐浓，一闭上眼就是慢慢的疲惫感，我立刻进入梦乡，梦到了我和灵梦一起在花海中嬉戏——然后一个响亮的巴掌把我打醒。
“起来，上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