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知道那牟纲为何想杀你?”班珂说道。
“是的。”薛涛点点头道,“牟纲虽然是武将出生,但他性格沉稳,行事慎重,所以才会被杨琼任命实际掌管黄金台。然而,他昨日却因为我几句话的冒犯就动了当场杀我的念头,这不符合他一贯的性子。所以,我觉得有些古怪。”
班珂闻言沉吟了片刻,才说道:“那牟纲想杀你,恐怕不只是因为你本身。”
“哦?那还因为什么?”薛涛好奇道。
“你知道,你为何能在蓟都遇到你师父吗?”班珂反问道。
“不知。”薛涛摇了摇头,这个问题她倒是从未考虑过。
薛涛现在回想起来,自己那夜看星星的时候能遇见自家漂亮师父确实有些奇怪。望舒宫本来就是个避世隐修的门派,与外界来往极少,自家漂亮师父也是个清冷的性子,也不像是个喜欢四处旅游的人,她为何会半夜在燕国国都内漫游呢?而且漂亮师父那夜似乎是从皇宫的方向飞出来的?
“今年年初时,我望舒宫的前任宫主,姬婴出门访友,结果却在途中被一群黑衣人伏击,重伤不治,返回宫中后不久便离世了。之后,身为圣女竹君继任了宫主。”班珂说道。
“姬婴?”薛涛捕捉到了一个关键字眼,“姜国姬氏?”
班珂也对薛涛敏锐的洞察力有些惊讶,不过她也只是点点头说道:“没错,就是姜国姬氏。”
九十多年前,杨琼的祖父杨休揭竿而起,率军覆灭姜国,诛杀姜国最后一任皇帝姬傅,建立起了燕国。
“姬宫主的父亲就是姜国皇帝姬傅的第十二子。”班珂又说道。
“所以,师父怀疑姬宫主是被杨琼派人暗中杀害,特意前往蓟都调查真相?”薛涛推理道。
“现在你明白牟纲为何想杀你了吧?”班珂说道。
“明白了。”薛涛已然捋清了前因后果。
牟纲不是因为薛涛天赋绝佳,才生出了“此子恐怖如斯,断不可留”的想法。
姜国皇室的血脉曾经担任过望舒宫宫主,那望舒宫对于燕国来说就是前朝余孽,无论望舒宫本身与姜国到底有没有关联。
薛涛身份是薛氏大小姐,年纪幼小,皇宫和黄金台都对她不怎么设防,不知可以听到,看到多少朝廷和宫廷的隐秘。若是一般的小孩子,那倒也无伤大雅,但薛涛这一次却展现出了远超年龄的早慧心性,那情况就截然不同了。
在牟纲看来,薛涛的早慧比她的习武天赋更值得重视,若是她为姜国余孽所利用,那是真的有可能动摇到杨氏的统治根基的。
如果不是杨琼的旨意中明显透露出不想杀薛涛的意思,那牟纲拼着自己重伤,也要一刀斩了这个莫大的后患。
“那我们望舒宫和姜国皇室有什么关系吗?”薛涛好奇地问道。
“姜国?”班珂轻笑道,“圣灵教乃是历经万载的上古传承。姜国算什么?我望舒宫立宫时,周廷都不存在呢。姬宫主确实是姜国皇室后裔,但她自幼被我望舒宫抚养长大,与姜国本就没有多少来往。”
班珂的笑意中带着轻蔑,望舒宫与圣灵教的历史也远超出了薛涛的设想。
万载传承?
薛涛觉得这个“万”字大概有水分,不过想到班珂的广博学识,她又觉得班珂说这“万载”未必没有切实证据。
接着,薛涛又想起鲁宗道塞给她的那副“兔子图”,或许班珂知道那副画的来历。
薛涛没把那副画带在身边,只好把“兔子图”的内容比划着给班珂描述了一遍。
班珂听完,只是略作思索,便说道:“你去地字号书库,将丙号书架第三层,第一个格子里的那本书取来。”
薛涛照着班珂所言,取来了一本厚实的青皮线装书,书本很厚,封面上的字迹已经严重褪色了,只能分辨出“白霄门学”四个字。
白霄门学,薛涛也在其他文学典籍中看到过,这是一所学校的名字。
前周时,周元帝的爷爷,周文帝在周朝国都寿京白霄门外设置了一所官办学校,用于培养辞赋,绘画,音乐人才,这就是白霄门学。
“除了文教以外,白霄门学还负责为周廷搜罗天下文章,画卷,古物,”班珂讲解道,“周廷覆灭时,白霄门学被乱军洗劫,收藏的珍品流失散佚,但这本目录却流入了我们手中。”
原来,这本书是周朝的官吏编撰的白霄门学内收藏品的目录。
班珂一边说着,一边翻开了目录,然后摊开其中一页,推到薛涛面前:“你看看,是不是这幅画。”
目录中自然不会有画,只有一些文字描述:“卢鹰画集,廿一,《五兔图》,四只小兔围拢一只大兔,大兔口内叼有半只小兔,亲亲相食,画意凶戾。”
“嗯,应当就是这幅画。”薛涛说道,“那副画居然是卢鹰所作。”
其实,薛涛觉得它应该叫《五点五兔图》。
卢鹰是这个世界很有名气的一位画家,生活于前周时周文帝年间,因为他为人不收礼教,放荡不羁,画作也风格多变,难以琢磨,所以有“画鬼”的绰号。
“周文帝时,太傅申吕为其父申辟办七十岁寿辰,向卢鹰求一幅贺寿的画。卢鹰的妻子就是申氏庶女,为申辟贺寿本是理所应当之事,但他却只给申吕画了那副大兔吃小兔的《五兔图》。”班珂讲起了关于这幅画的典故,“申辟年轻时曾担任过执掌法律,刑罚的廷尉,期间申吕的长兄申勾强抢民女,被人状告到廷尉府,申辟让长子申勾自裁谢罪。所以,时人都认为卢鹰作《五兔图》是在讽刺申辟为了自己的名声逼死长子。”
薛涛听出了班珂话中的含义,便道:“先生既然说是‘认为’,那卢鹰想要表达的意思应该没那么简单吧?”
班珂点点头,然后拿起了笔,在纸上写了个“申”,又在“申”旁边补上了几笔,变成了“神”字。
班珂在“神”字上画了个圈,说道:“申吕,申辟,这一支申氏,其实祖上并不姓申,而是姓神。”
“神?真是个少见的姓氏。”薛涛说道。
“这一族人自诩高人一等,所以自己给自己起了个‘神’的姓氏罢了。”班珂不屑地撇嘴说道,“这支神氏家族传承了一门罕见的武学名叫《夺天功》,传说这门功法能够吸人真气和内力为己用,修炼到大成甚至能够吸人元气为自己续命,实现长生不老。长生不老应当是吹嘘的,但我望舒宫的史料记载中提到过,神氏确实曾有许多寿命悠长的高手。”
“这《夺天功》也太厉害了吧?”薛涛惊叹道,人家《吸星大法》,《吸功大法》也只能吸功力,这《夺天功》居然能直接吸寿命啊!
“厉害?”班珂依然不以为然,“这《夺天功》的缺陷极大,它或许确实可以吸人功力,吸人元气,但却只能吸自家血脉亲人的功力和元气。所以,神氏常常出现爷孙,父子,兄弟相残的惨剧,甚至神氏改姓申,也是因为内耗严重,宗族人口凋零,而做出的迫不得已的选择。”
“只能吸自己的亲人?”薛涛恍然大悟,“原来卢鹰画《五兔图》讽刺的是,申氏为修炼《夺天功》,父亲吃儿子的隐秘。那申氏现在如何了?”
“周元帝年间,申氏因为勾结泠邑哀王意图谋反,被周元帝满门抄斩。”班珂说道。
“这周元帝,挺勤政啊……”薛涛啧了一声说道。
申氏,或者说神氏被周元帝灭门后,《夺天功》就失传了,班珂也不知道它的下落。
其实,班珂已经告诉薛涛足够多的信息了,只不过这些信息还是不能让薛涛搞清楚鲁宗道为何要把《五兔图》,或者说《五点五兔图》塞给自己。
班珂合上目录说道:“你若想知道真相,不如尽快修成《碧湖映月功》。”
“为什么这么说?”薛涛奇怪道。
“你若能将《碧湖映月功》修炼入门,那你自然就是我望舒宫的圣女。”班珂解释道,“我望舒宫下数万江湖高手都能为你所用,你想知道什么事情让他们去查就是了,哪怕是差使他们把那鲁宗道擒来拷问也不是什么问题。”
“望舒宫真有这么多人马?”薛涛诧异地说道。
来望舒宫之前,漂亮师傅就告诉过薛涛望舒宫有数万弟子附从。薛涛倒不是觉得漂亮师傅是那种喜欢吹牛的人,但望舒宫的建筑规模实在不像是能够容纳得下数万人的样子。
班珂翻了个白眼:“我为何要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