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兴镖局是燕国名气最大,规模大概也是最大的镖局。其总镖头,也是东家,名叫张聚贤,精擅刀法。因为义兴镖局的镖路触及燕国,晋国,魏国,齐国,所以张聚贤在江湖上也有个“张四国”的诨号。
镖局这个行当风险极大,尤其是在眼下这种天下分裂的乱局中,镖队根本不敢走不熟悉的镖路。镖局每开辟一条新的镖路都极不容易,不仅需要熟悉道路的引路客,武艺高超的镖头,还大量钱财物资打点沿途的牛鬼蛇神。义兴镖局能够将自家镖路布及四国,可见其实力之雄厚。
薛涛是燕国蓟都人自然不可能没听说过义兴镖局,然而让她奇怪的是,义兴镖局的镖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山路崎岖,根本不适合走车队,若是想去魏国的话,那义兴镖局应该走更加平坦安全的石峡关才对,何必要走乌菟这条道?
虽然好奇,但薛涛也没有上去打探的意思,镖队走镖规矩甚多,不走不熟悉的道路,不住不熟悉的客栈,甚至不能随意和陌生人说话,所以,刚才梁夫之来打了个照面之后,义兴镖局的镖队就一直和薛涛他们这一行人保持着距离。
用热水简单地洗漱之后,薛涛和雪燕上车睡觉,班家三姐妹和赶车的驼背老伯轮流看着篝火,不让它熄灭,以免山中野兽靠近。
互相戒备却又相安无事的一夜过去,清晨,天空阴沉沉的,两支车队再次上路。薛涛一行有两辆车,薛涛她们一辆,程清泉等人桐山派众人一辆。义兴镖局有三辆车,三辆大车上都插着义兴镖局的旗子,最先一辆上装着各种杂物,应该是镖队一行十几人的行礼。中间一辆装着一只贴着封条的大箱子,大得藏下两个人大概都不成问题,但从车辙印看,应该并不沉重,四名镖师执刀露刃守在箱子边,显然那大箱子里的东西十分贵重。
最后一辆则只铺了草垫,并没有装货物,应该是给镖队一行人轮流休息的,目前车上只有一个手持朴刀的年轻人。
“快点,快点,”年轻人呼和着,“照你们这么走,什么时候才能到蔡阳府?我爹平日待你们不薄。”
“是是,公子放心,必不会耽误老爷大事的。”车旁一个小胡子的中年人笑着点头哈腰。
那个名叫梁夫之的镖头,皱眉对那年轻人说道:“公子,这山道狭窄,我们车宽,不宜疾行,不然很容易出事的。”
那年轻人露出了不满的神情,反驳道:“更凶险的道路我都走过,当初我爹带着我翻越大雪山时,也只用了一日一夜而已,怎么不能更快了?”
梁夫之还想辩驳,那小胡子却把梁夫之挤开了,笑嘻嘻地附和年轻人:“公子说得对。”然后,便下令车队加快行进速度。
镖队车夫的鞭子打在骡马的屁股上,大车开始飞奔,很快就把薛涛一行人甩在了身后,很快薛涛就看不到他们的背影了。
“把这当秋名山了啊……”薛涛看着对方远去,感慨道,但也没让驼背老伯加速追上去,她可是接受过现代交通安全教育的文明人。
中午时分,薛涛一行人再次遇上了义兴镖局的镖队——他们的车翻了,倒在了山沟里,梁夫之正指挥手下前拖后推,想把车推上来。
那被称为公子的年轻人杵着朴刀,满脸晦气地坐在山道旁的石头上。
薛涛一行人的马车从年轻人面前不急不缓地驶过,薛涛拉开着车帘,就与年轻人对上了视线。
“呵呵……”薛涛粲然一笑。
年轻人感觉自己受到了莫大的嘲讽,面色瞬间就涨红了。
薛涛一行人又将义兴镖局镖队超了过去,但日落时,义兴镖局的车神们又追了上来,双方恢复了并驾齐驱的状态。
此时,车队已经离开了砚山,走上了平坦的大路,前方不远处就能够看到那位桐山派高手肃坤提到过的魏国城池乌菟了。
肃坤说乌菟是一座小城,其实这已经是在夸奖它了,在薛涛看来那就是一个村寨。
乌菟,原本就是一座要塞。魏国在此驻兵防备燕国军队翻越砚山偷袭边境,后来两国关系缓和,大军想要翻越砚山也过于困难,魏国就把这里的驻军撤走了。后来,流民逐渐汇聚到这里落脚,破败的乌菟要塞才被重新利用起来,变成了乌菟城,或者说乌菟村。
即将进城时,那个名叫梁夫之的镖头又从义兴镖局车队小跑了过来,拦在了薛涛他们车队前,拱手道:“那个……朋友,我们的车损坏了,恐怕不能继续前行,能不能……”
“怎么了?”班娇从车里探出头,疑惑地问道。
“能不能将你们的车卖一辆给我们?”梁夫之犹豫地问道。
“这个恐怕不行。”班娇说道。
后面一辆车上的程清泉也是这个意思。
梁夫之闻言依然不想放弃,讨价还价了许久,班娇和程清泉态度很坚决,梁夫之才不得不放弃。
就当梁夫之在与班娇等人扯皮的时候,原本落后薛涛她们些许的义兴镖局车队抢在她们前面进入了乌菟城。
作为一个兵城,乌菟的城墙确实厚实,城门口还有士兵在检查出入的行人和马车。
但城内也确实破败。进入乌菟城后,薛涛一行人在城内兜了一整圈就找到了一家名叫“李家客栈”的小客栈。进店一问,客栈居然已经住满了,甚至连柴房都被人租住了。
看着梁夫之愧疚的面色,那个年轻人嘲讽的笑容,薛涛如何还能不明白——她们被人耍了。
义兴镖局的镖队常常来往于魏国和燕国之间,肯定知道整个乌菟城只有这么一家小客栈,这客栈最多只能住十来个客人。所以,他们派出梁夫之拖住薛涛一行人,然后他们先进城将客栈给抢占了。
班妘气愤地当场就要与义兴镖局的镖队打起来,班娇拽住了她,小声说道:“不要多生事端。”
薛涛一行人只能离开客栈,即将迈出客栈时,薛涛听到了一声“呵呵”。薛涛回头看到那年轻人正盯着自己,她“啧”了一声,没有搭理他。
不知何时,城里刮起了风,阴沉了一天的天空似乎终于要下雨了。
“乌菟城里还有哪里可以让我们过夜吗?”班娇问道。
程清泉身旁的肃坤说道:“城东有个土地庙,应该可以过夜。”
在肃坤的指引下,薛涛她们找到了那个连屋顶都少了一半的土地庙。
秋雨淅淅沥沥地飘落了下来。
薛涛她们挤在还剩下一半的屋顶下烤着火。
班妘手肘顶顶薛涛,问道:“你不生气吗?”
“生气什么?”薛涛奇怪地问道。
“刚才那人可是抢了我们客栈,害我们在这里淋雨,还嘲讽了你呢。”班妘说道,“我还以为你肯定要和他打起来了呢。”
程清泉也好奇地看了过来,他显然也注意到了薛涛和那个年轻人之间的互相嘲讽。
薛涛一边在篝火上烤着干硬的面饼,一边慢条斯理地说道:“不要整天就知道打打杀杀的,行走江湖,总会遇到一些不顺心的事情的,我们是斯文人,要学会宽容……”
班妘和程清泉听得只想翻白眼,江湖上不就是打打杀杀吗?哪有什么斯文人?
嘭嘭嘭。
忽然有人砸响了土地庙的木门。
土地庙里的众人立刻警惕了起来,并没有立刻去开门。
嘭嘭嘭。
“快开门!”大概是火光暴露了土地庙里有人,外面的人还在继续砸门,原本就破烂的木门更加不堪重负了。
“哦,来了。”
最靠近大门的薛涛将手里的烤面饼交给了雪燕,起身去开门。
然而,薛涛才刚移开抵着门的木头,门就被一脚踹开了,然后啪一声,一根鞭子抽了下来。
薛涛连忙侧身躲避,但还是被鞭子刮到了手背。
“妈的!磨磨蹭蹭!见过这个女人吗!”
门外一个身着锦绣,头戴金丝冠,腰佩白玉珏的贵公子一手拿着马鞭,一手举着一幅美艳女子的画像向薛涛质问道,脸上满是戾气。
贵公子的身后有十几个衣甲鲜亮,骑着高头大马,背着强弩的骑士。
薛涛看着自己手背上渐渐泛红的鞭痕,眯起了眼睛。
“见过没有!”贵公子见薛涛没有立刻回答,举起鞭子作势又要抽。
薛涛连忙害怕地向后躲,脸上满是惊恐,结结巴巴地回答道:“见,见过……”
班妘等人都打算大打出手了,见到薛涛这幅表现便又都疑惑地按捺住了出手的想法。
贵公子一听便高兴了起来:“在哪里!”
薛涛一指那“李家客栈”的方向,说道:“在,在那间客栈里,有,有一个镖队……”
“这女.表.子在那镖队里?”贵公子又问道。
“嗯嗯。”薛涛连连点头。
“敢骗爷,回头就把你抽成肉泥!”贵公子对薛涛撂下一句狠话,然后便翻身上马,带着骑士们去李家客栈了。
“嘁……”薛涛看着贵公子离去的方向,眼神中满是不屑,又坐回到了篝火边,继续烤她的面饼。
“我们要不要先走?”程清泉忍不住问道。
“走什么?”薛涛奇怪道。
“那义兴镖局的镖队里可没有什么女子,他们找不到女子,知道自己被骗了,肯定还要回来找我们的麻烦。”程清泉说道,“这些骑兵装备精良,气血充实,不大好惹。”
“不用,”薛涛不以为意地摇摇头,“若他能活着回来我们再走也来得及。”
“什么意思?”程清泉不解道。
薛涛翻了个白眼说道:“这十几骑的马,甲,兵器,少说也值几十万钱,肯定不是普通富人家养得起的,这附近有什么权势门庭吗?”
“你是说蔡阳府……”程清泉稍微猜到了薛涛的意思。
“没错,能养得起这么一支骑兵,还能给他们配备军弩的,只有蔡阳府的何家,毕竟他们家大老爷是有竹居的山长何宴锡啊。”薛涛说道。
“我听说何宴锡有一个幼弟,是个在家乡横行不法,臭名昭著的纨绔,名叫何秉琼。”薛涛继续说道。
众人被薛涛的话引起了兴趣,就连为薛涛赶了两天车的驼背老伯都看了过来。
“你觉得那贵公子是何秉琼?”程清泉问道。
“八成就是他了。”薛涛说道,“那义兴镖局里的那个什么公子,能对义兴镖局的镖头指手画脚,地位肯定不凡。我在蓟都的时候就听说过,张聚贤有个儿子叫张书玉,脾气暴烈如火,擅使张家刀,兵器就是一柄朴刀,年纪也和他差不多。”
“何秉琼性情嚣张惯了,定然不会把几个镖师放在眼里。他没在客栈里见到人,肯定要查义兴镖局的镖。镖局有规矩,只要雇主贴上封条的镖,只有雇主能揭封。张书玉也不是什么好货,所以,他肯定不愿意给何秉琼查那只大箱子。”
“况且,义兴镖局两个镖头,一个总镖头的公子,偷偷翻越砚山,走小道押来的镖。那箱子里肯定是件非常重要,且见不得人的东西。何秉琼强行要查镖,只会让义兴镖局的人觉得他来者不善。义兴镖局的人为了自保,先下手为强也未可知。”
薛涛烤好了面饼,咬了一口,含糊地说道:“你们觉得,是张书玉先把何秉琼砍死,还是何秉琼先把张书玉射死?”
程清泉,班妘听完薛涛这一段分析,情不自禁地咽了一口口水。
这就是不喜欢打打杀杀的斯文人吗?
为什么这么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