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祈依,可以吗?”
“当然,不过我想问问为什么。”她朝子参投来略带期许的眼神。
“那是,我亲人名字的一部分,对了,我是子参,我为我们得以相遇的缘分感到开心。”子参难得地一次故作神秘,殊不知在祈依悦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了这个名字对于子参来说的特殊含义。
不过这其实也难怪。
“我也很高兴与你相逢,子参。按年龄来,我应该算是妹妹吧,那我应该叫你……子参……哥哥?”
“那,小……依?”
两人略显尴尬地对视了一会,随后开怀大笑起来。
“我们要怎么出去呢?”
“这里已经是你的花海了,闭上眼睛,暂时散去所有的念头,就可以出去了。”
祈依如此说道。
“你会一起出来吗?”
“你给我起的名字会。”
“……”子参陷入了沉默。
“舍不得吗,哈哈……”祈依笑了笑,不知为何她的笑声也因身旁之人的沉默而渐渐衰弱。
祈依的眼睛出现了几颗晶莹的泪珠,沉甸甸的压在下眼睑上,久久没有落下。
在那被泪水浸染到模糊的画面中,那只灰白的手伸了过来,帮她抹去了一些泪珠。
子参吸了吸沾了泪的手指。
舌头告诉他,那味道是苦涩的咸味。
“或许,我早该知道的……只是没想过,会这么快,你说这烧命的效率,可真高啊……”
子参的语气也越来越不平稳了。
“到我身前坐一会吗?”
“好……”
祈依支起身体,来到子参的身前坐下,后者用双手搂住了她娇小的身体,她的体型甚至比耶梦还要更幼小一点。
像个十一二岁的孩子。
“还想要留下什么吗?我们应该还能做点有纪念意义的事情。”
“能抱紧点吗……不要松……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害怕……我从来没有有过这样的恐惧感……”
“嗯,毕竟,记忆是生命的灵魂,失去了记忆,其实也等同于死亡……哪怕重新开始……也不再当初了。”
子参低下头来,两人侧脸紧紧相贴。
作为一个生命流动的媒介和执行的程序,她拥有自我,却不懂何为自我,当她的自我获得了不能失去的东西时,她才真正直到自我此时的价值。
无论别人那什么至宝都无法换取的东西。
那便是被赋予的意义。
正如人生需要意义一般,她也需要为自己的一切寻找一个承载意义的容器。
而现在,她在害怕失去这一切的意义,意义对契约来说,就是全部,就是余生,就是毕生的信条。
但是激活这一程序会让她进入“格式化”。
这也是为了避免契约因自我意识而与规定的职责产生冲突而设下的保护机制。
一张白纸不承载任何信息,便永远只是张白纸。就不会有任何的威胁。
她曾经因此而自豪,现在,她却因此而恐惧,悲伤,迷惘。
“没事的,别怕……我还在呢。”
祈依的状态似乎稍微缓和了一些,至少没有那频繁的颤抖了。
她像个担惊受怕的孩子一样蜷缩起来。
她拒绝温暖和基于温暖的实在触觉之外的一切。
她的泪水在不断涌流,无法抑制,就像是蓄满水的河坝突然出现了一个缺口,水流如同猛兽般毫无理智地疯狂冲击这出口,宣泄这它被禁锢依旧的愤怒和悲鸣。
子参不再多说什么,而是更加用力地搂着她,抱着她,让彼此的身体紧紧相依。
时间慢慢静止在这一刻。
子参用念想编织出了一些柔软的枝条,他摘下了自己催生出的那几朵和自己颇有亲缘的花,为祈依做了一个花冠,用一些碎瓣和剩余的较为细腻的枝条做成了项链。
“我相信着,我们所目睹过的风景都会在脑海的浪卷里留下底片,哪怕沉淀了,也总有一天会再度翻涌出来,祈依,所见的一切,并不全是虚妄。”
“你会想起来的,我等着那天。”
“……嗯,我相信你……对了,在睡过去前,我再带你去个地方吧,这对于【完整的你】来说,必不可少呢。我怕我重置之后,我就忘记了。”
“好。”
子参放下了孩童般的祈依,但是紧紧握着她的手。
微风拂过花丛,从两人的发梢间吹过,这一刻,他们似乎真正成为了彼此的家人。他们走向了这里的边际。
祈依微闭双眼,一条光路从花园的边际缓缓延伸而出。
延伸到了目不能视的星空深处。
“我在这等你。”
“不需要我陪着吗?”子参没有松开手。
“不,我很想你陪着,但是,它必须由你自己亲自去拿回,亲自去面对。”
即使她这么说,但祈依那抓着子参的手却迟迟不愿意松开。
这一次行程没有任何的危险,但是被赋予了意义的祈依难以忍受任何形式的分离他,她越来越害怕孤独。
因为曾经的她一直那么孤独。
她握了许久,终于缓缓松开,子参给了她一个拥抱,便朝着那道光路走去。
“我会很快回来的。”他如此承诺到。
他走上了光路,这条路似乎有着时间的加速,他很快便到达了尽头,那是一座宫殿,宫殿的柱子上缠着一些绫带。
里面空无一物,只有数个漂浮在空中的淡色光球,以及,一个端坐在王座上酷似自己的身影,他的面貌同此时的自己一般相当年轻。
他的衣物是帝王之束。
“帝辛。”
那个身影听到子参喊出了名字,微薄的双眸缓缓挣开。
他的眼神略显慵懒,但却充满傲气。
同时也有诸多的后悔。
“怎么了……这不就是你曾经的一个模样吗,子受。或者说,现在更应该适合叫你,子参。”
“……”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那双凌厉的眼眸里没有带着任何轻蔑,但也没有任何欣慰,里面很复杂,如同深潭一般。
但随后,那浑浊难辨的色彩似乎变得清亮了一些。
“你要拿回我吗?”
他从王座上站起,缓缓走到子参的身边。
他的高度和自己一模一样,不过模样有几分不同,子受的脸更具英气,有种星眉剑目之感,彰显这年轻的盛气,事实上他也的确拥有与他的盛气相匹配的实力。
毕竟,王不是谁都可以当的,更何况是有着实权的君王。
他拍了拍子参的肩膀。
“放轻松。”
“话是这么说,但此刻的我明显还没有这种境界和认知啊……”子参略显无奈地笑道。
“是吗,哪怕你的灵魂从来没有变过。还是说你不愿意接受自己曾经是一个君王?”
他和自己对视着。
“我现在只是一个懦弱的人。”
“但你不会一直是,如果你依旧如此,你的意义对你来说是意义,还是束缚?”
子受背过身去,不再和子参对视,他闭上了眼睛。,昂首挺胸地背对着他。
“我明白,我也正是想做出回应,并愿望自己有能力去回应,才会来的。”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吗?”
“我不知道,直到见到了你,我才能把这一切联系起来罢了。”子参向前踏了一步道。
“我知道我的终局,我只是不希望句号画的不圆而已,这一点我想你我都十分清楚……我有我的遗憾,你也有你的新生,本来我们可以毫不相干,但你却来见我,你真的要再去淌那些浑水?依旧期望着那一个不知道到底能不能实现的结局?”
“我只希望我所见的相识和亲人依旧。我会把我能做到的走去做一遍。”
“那可真是简单而又奢侈的愿望啊。”
子受转回了身,脸上换上了一副自信的笑容。
“和我一样。”子受拍了拍子参的肩膀
两人对视了一会。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他们开怀大笑。
子受朝子参点点头,身体缓缓化作粒子,融入了子参的身体。宫殿也开始随之瓦解。
子受的灵魂取回了被剖离的记忆。
“明明心里早就有个答案,还是问了这么多,寻求着一个个肯定……你我是不是已经病入膏肓了呢。”
子参握了握自己的手,那股实在感若隐若现,好像自己确定存在着,但又好像没有是个没有影子的透明人。
夕阳的昏黄再也不会将自己的影子拉长,但自己还能看到那云朵被褪去的烈日灼烧的模样。
自己渴求着光和热,但是又逃避着光和热。
…………
“你回来了,事情顺利吗?”祈依看见子参从空间里出来后,就变成了一个粘人的小宝宝一样贴上了他的身体。
“如你所见,平安无事……虽然我不确定现在的我到底是个什么状态,不过,你能看见我,我能看见你就好。”子参向她露出浅笑,将她抱了起来,她只有一点点的分量,刚出生的婴儿都比她重十几倍。
“快到时间了,别放我下来……”祈依的双手狠狠扣住了子参的脖子。
“放心,一直会抱着的。”
祈依向他笑了笑,不一会儿,子参就感觉自己的双手被一种液体沾湿了。
祈依睡着了,但是她的眼泪却在不断的从眼眶里涌流出来,那扣住自己脖子的双手狠狠掐着自己的肉,那种力度是歇斯底里的,极具疯狂性的。
好像无论谁想要拨开她的手,都会付出比血更惨重的代价。新的她被激活了,曾经的她完全死去了。
原来失去曾经,会这么痛苦。
她张开了嘴巴,狠狠地咬在自己的胸膛上,咬合力越来越大,像是想把自己这块肉撕下来,吞下去,作为一个留存的痕迹,希望嘴里那股血腥味久久不去,她喜欢这味道,她为此而痴迷。
这就是被赋予意义而产生的魔力。
他们可以离开这里了,或带着遗憾,或带着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