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生命似乎就要在这虚妄的钟声中消匿。
他已经做好了一切的准备,他没有什么亲人,所以没有什么后事可以交代。
他把自己想说的话都对小九说了一遍。
小九一直低着头,但地面已经被浸湿。
他一直觉得小九是只很有灵性也很长寿的狐狸。
“如果你能说话,我想在最后听听你的声音,叫声也行……我希望记住它,小九,你陪了我几十年了……和我最亲的就只有你了”
子先摸了摸小九的头和耳朵,他摸了很久,似乎是想把触感记下来。
“再见……”
————
“你真的要这么做吗?你现在还有反悔的机会。”夕在一旁劝道,她已经卸去了面具,但那副脸庞的面貌却比面具更为惊骇。她的神情向子参表达着担忧。
“来吧,朋友,如果我死了,记得给我埋个好地方,烧了也行,我可不想被虫咬,被虫蛀……”
子先的脸上一只露着微笑。
夕叹了口气,走近子先的躯体,划开了他的皮肉,将自身的病毒注入进去,同时另一只已经带着伤口的手用自己的体液形成一个容器。
抽取开始了,夕对生命的控制可以让哪些物质和免疫细胞离体之后仍保持高昂的活性。
过程没有很长,也就持续了两三分钟,但是每一分,每一秒对于眼前这位献身者来说都是煎熬。
他的脸色越来越差,知道发黑,透白,慢慢失去血色。
但抽取仍在进行。
但是速度慢了下来。
“别松……我还……能够……坚持……”
她只得恢复先前的抽取速度,但依然会慢慢降速,子先的感官被侵蚀的差不多了,没有感觉出来。
他似乎已经见到了自己人生的走马灯。
那色彩无比温和,环境无比温馨。
……要和世界说再见了吗?
突然,子先的背后传来两只手摁压的触感,哪怕感官已经受损过度,但他仍能感觉到。
小九变成了人形,她用双手扳动子先已经无力扭动的头颅,与他相吻,将自己的灵气全部输送给他。
就算失去妖丹,断掉尾巴,也要把它从生命的危涯下拽上来,然后狠狠滴指着他的天灵盖臭骂他一顿!
承载着免疫病毒之扰的聚合流体升上高空,随着夕的引导扩散开来,笼罩了整个疫区。
人们得救了……这片死地如获新生般复苏。
在小九的努力下,子先还剩下最后几口气。
“喂!我说话了,你不许跑,给我睁着眼睛!”
子先艰难地抬起手来,抹掉她脸上的泪水,轻抚她的脸颊。小九直接用手抓住,将他那只抬起的手固定在自己的侧脸上。
夕在一旁看着。
子先露着温柔的笑,他很开心,还能听见。
不过,却看不见了,眼前一片灰茫茫的,他的眼睛似乎已经坏掉了。
无法修复。
“我……听见了……但是,小九……对不起……我觉得……我应该是,留不下来了。”
他闭上了眼睛,手也无力的垂下。
小九没有发出什么撕天裂地的哭声,她发出的只有在悲伤里越陷越深的抽泣声。
“……”
夕说不出话,她静默而无力的泪滴打在地上,发出微弱的声响。
许久,她的低声抽泣停下,小九的喉咙已经干哑,双眼发红不断发出粗重的喘息声。
然后,子参便看到了惊人的一幕。
“别怕……子先,你会去一个更好的地方的,我们会重逢的,永远都会,一直都会的……”
突然一阵强光,雷电劈掉了小九一整条尾巴。
子先的灵魂被那股碎屑包裹,进入了她脖子的铃铛里。
“他会有更好的生活吗?”
夕对小九问。
“会,当然会的。”
“我能帮上忙吗?”
“你?”
“当然可以。”
两人中间突然冒出一个熟悉的声音。
回忆结束了。
但那副面孔子参不会忘记。
那具扭曲空间的身躯之上,是修码的脸。
——————
即使自己如此的付出,事后也许并不会有多少人记得。
可自己就是义无反顾这么做了。也许是因为职业的责任所在,但也并没有那么多的人在生死面前愿意将职业责任摆在第一位。
他能感觉到子先对世界还有残念,那股残念大多集中在小九身上。
而他不明白阿绫的举动,为什么这么做。
代价竟然是要牺牲自己的一条尾巴……
谜团似乎还有很多……
他的思绪返回了此刻的身体,他的手在摸索着,被夕盖住,握住。
“你回来了呢。感觉如何?”
“我在那股灵魂上感觉到了……不浅的执念。”
“不浅的执念,对谁的执念?”
“……我在想,我该去哪。感觉……现在所有的事实都告诉我,我不能够坐以待毙般的活下去。也不能死捏着现状活下去。我的灵魂,它在慢慢消散……”
夕拿起子先的手,用双手盖上,将它夹在中间。
“灵魂结晶……只能凝聚灵魂和思绪,并将其储存,你现在还需要可以承载你灵魂的实体,不过别担心,你会拥有的,来,我也送你个礼物。”
“嗯?”
夕从自己的身体里取出了一块水晶般的红紫色石头,一些暗红色的物质缠绕着这块晶石。
“我做不了什么……这是我的魂晶,你收下吧,它能稍微调节你的灵魂,让你消散得慢一点。接下来我们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我们得出去,你知道的……”
“嗯,我知道。”子参站起身来,唤出长枪。
他让夕握住枪刃的另一端。
“你听说过混沌吗?”
“听过,那个喜欢掺和的家伙总提到这两个字。”
“有个说是我母亲却又不是我母亲的人说,这把枪就是她的武器……你觉得它会是混沌吗?”
"你遇到的人可真奇怪……不过我也奇怪就是了。"
两人相视一笑,他们各自伸出一只手,将他们的能量通过枪柄相互连接,凝聚,轰到了这个工厂的电源核心。
这引发了巨大的爆炸和扭曲,一切目所能及的物质都被扭曲,震碎。
这个地方是意念流淌汇聚的末点,它积压着两人历史般的厚重回忆,以及长久以来留存至今的可怕执念。
令人步入平静且节奏缓慢的钟声和铃声在他们的耳边响起。
但他们的意识却并没有因此淡薄。
一条河流流淌在两人之间。
里面透着幽灵般的蓝色和一些青涩。
“你似乎是个很偏执的人。”
夕的脸变了,和之前展示那段回忆里的她一副面孔。
煞白,没有生气,局部裸露着已经发黑的皮肉,而嗓音也恢复了刚开始遇见时那般苍老。
她卸去了一切的衣物,完完全全将之前的样子展现在子参的眼前。
哪怕早已有过想象,但眼前这幅骇人之躯的可怖貌相依然是那么的渗人,破败。
她全身已经没有多少正常的地方,只剩下脸部和腿部稍微有着一半正常一些的形貌,其他地方像是腐败残破,将要灰化如烬的肢体,看着摇摇欲坠,每一个动作都发出了细微的嘎吱声,好似稍稍一碰就会彻底散架。
“你对一个骗子也是这样吗?”
“……我……不明白,有这样的必要么?”
“为什么没有?你只允许你对别人掏心掏肺,献出生命,却不允许我显露出一点真实的面貌吗?而且你身上藏着的东西,也不比我少吧?”
夕少愤怒的朝他吼着,这是她第一次对子参发怒。
“你看啊……这就是我之前一直以来的样子,我现在的本质已经变成了源自生灵的诅咒,我的肉体被岁月腐蚀,我的神智被岁月冲刷,我的灵魂被岁月折磨……”
“我之前一直在为了所谓的生者燃烧。我的容貌从未改变,一切都是幻觉,我一点也不美丽……这一路上来,我收获的东西似乎只有苦痛和谩骂,讥讽,还有对一个个病人逝去而无力医治的无奈……而你明明也在轮回的牢笼里经历过这些,为什么,你还能够如此丧心病狂地付出……那么的始终如一……但是我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了……我找不到自己的意义,我丧失了灵魂继续燃烧下去的燃料……”
“我倒不觉得……我是个合适的人选。”
子参低下头来,似乎心存愧意,可突然,一只黑色的手掐住了子参的脖子。
“那子参先生看看你之前都做了什么呢……去那个裂缝里,救一个将死之人,你烧掉了自己的灵魂,为了另一个自己,你给她机会杀死你,你的良善简直就是愚蠢……但没有这份良善,你我却根本不会相遇……我也应该庆幸,我们的人生能够有所交织,在没有遇到你之前,我就像是个漫无目的的游魂一样,只有那残缺不堪的破碎的梦想,和被现实一次次折磨的麻木。也是因为子参的这份良善,我看到了一个新的世界,一个可以驱散我的迷雾,把破碎的我再一次拼凑完整的世界,它就在你这里,子参。”
夕把手收在了自己的腰后。保持着稍稍前倾的站姿,头也在微微低着。
像是一个羞涩的女孩子,但是现在她这副骇人的形貌实在让人不敢恭维。
听着这如同告白一般的话语,子参不可避免地愣在了原地。
她以这个面貌向自己说这些话,肯定毫无疑问是认真的。
但他其实很不会处理感情。
“子参你好像很苦恼,你是不是对谁都一样呢?都愿意,把自己生命置之度外地去救这些身处深渊的人……呢?”
子参没有什么动作,哪怕他的脖子上有着微弱的黑色火苗,也依然如此静默着。
“我……也不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的,你从九绫那得到了很多我过去的事情,那你知道我这一生的过去吗?”
夕突然噎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身体有些微微发抖,原本击中的眼神也开始变得躲闪。
子参上前伸手抓住了她的右手。
“没关系的……那我和你简单说说吧……我以前呢,活在一个计划表里,妈妈从我出世不久开始就没了踪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我想,我做出那些疯狂的举动,应该是对爱的一种渴求吧……我想要那种爱,但又害怕接近,每次做完这种举动,我就不再想和他们再有来往了,好像我已经收获了属于我的报酬一样……”
“是不是因为,你觉得已经不欠她们,尽你所能了?而你犹豫的理由是不是也跟这个差不多,我只是你许多人生的一个过客……对吗?”
夕的视线微微上移,然后又看向一边,看上去像是一个怕答错答案的小孩。
她等待着眼前的老师能够给予她想要的回答。
“不是的……你,并不是一个简单的过客,那段记忆里,如果没有你,那场瘟疫或许就是一场纯粹无解的灾难,我们二者缺一不可……如果没有你给我的那本“书”,我想我这一生的世界永远也不会收获如此之多的【爱】和色彩,虽然耶梦加得她们对我来说是个很大的遗憾,但我也收获了很多宝贵的回忆……心里也有了想要活下去的意义,你也是这个意义的一部分,我们一样都是破碎的人……只是我破碎的没有这么彻底……”
“哪怕……我这个样子吗?”
夕舒展开自己那副骇人之躯,有些害怕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但随后又睁开和子参对视。
但后者的眼里并没有嫌弃,恶心的神情。
“你只是,被命运玩弄折磨成这样而已,我知道这不是你真正的样子。只是一朵将近枯萎的花,如果能迎来心的浇灌,一定能迎来更华丽的绽放。而且硬要说的话,比起答应你……我更希望是,你接受我。”
【毕竟你我,只是想要一个归宿,一片净土,一个意义】
“那就请让我们彼此成就吧。我很乐意接受子参的全部。”
夕舒展双手,朝子参敞开怀抱。
“嗯,我也一样。”
子参上前,紧紧拥抱夕这具破败腐坏的身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