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我和苏熏就是问题。
所有人都意识到自己被公司玩弄了。说是要帮我们清理活尸人，其实只是为了掩盖自己犯下的丑行。
如果想拿活人做实验，就拿自己的身体好了。竟然利用无辜的人，真的是连人渣不如。
公司对待我们，可以宣称清除活尸人、清除不听话的猎尸者、拿活尸人做实验，都是必要之恶。可是他们却不敢对民众说出实情，滴水积成河流，这种愤怒足以颠覆公司。
然而公司不会被这情形乱了阵脚，他们懂得如何转移愤怒。
首先需要一个敌人，让所有人对他宣战，他是靶子，只要摧毁了他，愤怒就得以平息。而我就是这愤怒的靶子。
可能被杀死，才是我的宿命。如果牺牲了我，就能让旦夕镇，让邱城，让整个社会恢复原状。我凭什么不牺牲？
可能这才是我渴求的，并不痛苦的死去。等到几十年后，人们终于看清了真相，他们还会哀嚎，牺牲了一个无辜的年轻人。
难道还有比这更好的死亡方式吗？
我的身体里竟然涌出一股轻飘感，连浮动不安的心也像被什么填满了一般。
我的掌心一热，是学姐拉住了我的手。
吞下月光之暇的她，很少说话。
她时不时红了眼眶，总是欲言又止。她听见了苏熏和我之间的所有谈话，她大概不知道如何和我解释。
有时候不解释也是一种解释。我知道苏熏的话虽然有夸大，但大多是现实。
学姐并不完美，她也有一般人的小心思。如果没有神的子宫，我们也只会像一般的小情侣一样，相恋、相知、交融、了解、误解、分手或结婚……
“想不到最后，竟然是我们三个在一起。”
我喃喃自语。
我握住学姐的手，可我的视线却反复在多个镜子里游走，我无法将视线从斩六和陈敦敦身上移开。
苏熏不会让我离开这里，我甚至都无法选择为了人类死去。
而陈敦敦和斩六不会放弃我，可能会为了我这种人，丢了性命。
我们一起走过那么多时间，经历了如此多的痛苦，每次都陪在彼此身边，此时让我们分别，是最残忍的割舍。
苏熏柔软的银发枕在我的肩膀上，他站在我面前，已经开始蹿高个子的身体，将我和学姐的视线阻断。
“只有我们三个也好。虽然陈默默不配当我的母亲，但为了你高兴，我可以忍受下去，我相信妈妈也会理解我，她只希望我活得好。”
苏熏好像很开心。
我：“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呢？如果是你，我一定会一早就站在你的身边。”
他的眼神如此纯洁，身材也是未发育完全的少年，枕在我的肩上的头忽然抬起，正与我四目相对。
苏熏：“你要先失去，失去才能珍惜。如果我一开始就告诉你，我也只是你众多朋友中的一个，你还是会被她迷惑，终有一天与我疏远。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你清楚她是什么人，也看清了我的面目，甚至对整个世界都有了重新的领悟。这样的你不是更容易明白了吗？我们只能依赖彼此，其它人都是我们的敌人。”
我：“不对。”
苏熏：“嗯？”
苏熏疑惑，他一定不能理解，我已经被剥夺了所有，连一直支撑我活下去的理由都不复存在，为何我还能说出这种话。
我的心中已经没有了任何愤怒。无论是“超链接”，还是软剑，它们构成不了我。我只是稀薄情感的载体。
我：“他们不是敌人，只是一般人。一般人做出普通的选择。说到底是因为出现了活尸人，从未有过的亡者复生，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办。就连我，也无法坦诚的说出自己到底是希望学姐复活，还是害怕她复活。我害怕改变，不敢对自己的生活下手。最后才让自己陷入了困境。”
就算失去学姐的那段时间如此痛苦，就算一度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我也不想改变，害怕改变之后，我会陷入更深层次的困境。
苏熏的眉毛竖起，流露出愤怒的神色。之前的我，从未见过他的这种表情。他一直压抑着，等待着今天。可是我的反应却不如他所愿。
“你不恨公司？”
“我不恨。现在的我，甚至都不恨自己。”
“你可以愤怒！你为什么不愤怒！难道生活中这些糟心事不值得你破口大骂吗？”
他看起来比我还生气，完全不记得我的痛苦很大一部分是他给带来的。
我懦弱、惹人讨厌、自己都厌恶自己，那是因为我只是普通人。我已经接受了我自己。我要回到朋友们的身边。
镜中的陈敦敦早已对周罗裳的话不耐烦，她蹙眉道：“有什么问题你自己当面问他好了。梵天—意识重构！”
她对着天空喊出了异能的名字。
我看见她如水的美目了，也解读出了她的想法。
就是现在这瞬间！
“超链接！”
上次我和学姐的意识连接上，也是“超链接”和学姐的“梵天—意识重现”相连的结果。学姐的异能和陈敦敦的异能一心同体。如果是学姐可以，陈敦敦也可以。
此时陈敦敦抓住斩六的后襟，拉着他一起出现在这里。
看到苏熏的瞬间，陈敦敦露出厌恶神色，“果然是你！”
苏熏的小臂支在我的胳膊上，对着陈敦敦露出无害的笑容，“呦！敦敦！都到齐了！”
陈敦敦瞥了一眼我身边的学姐，她的眼神里有瞬间疑惑，可随后又将眼神集中到我身上。
苏熏：“不用疑惑，这是你亲姐姐。吞下月关之暇，完全复活的陈默默。你真的不打算再看她几眼吗？从刚才开始她就伤心到不行，需要你们的安慰。”
学姐再也受不了他的挤兑，将脸撇到一边。
和我相比，她更不想让陈敦敦看到她现在的样子。她们从小一起长大。可陈敦敦却完全不知道她的想法。
苏熏：“你不再看看她吗？明明她可是为了你努力至今。如果她知道一直憧憬的姐姐是个什么货色，她会怎么想？”
陈敦敦：“你又开始操纵人心了。我的姐姐早就死了，无论你用神的子宫造成多少姐姐，都不是我的姐姐。我才不会被你的假象所迷惑。”
苏熏：“真的吗？你可以不相信我，那你不妨问问小信。”
我吗？我想说出实情，可当话语到喉间，我又什么都说不出口。
她是吞下“月光之暇”的学姐，但是我却无法再一次感受到学姐给予我的懵懂感觉。
在公司大厦里，只是看到学姐，我的内心就开始灼烧。可现在的她确是如此普通。她的光芒已经散去。
我所迷恋的学姐，是从今天开始消失的。
不……她真的是学姐吗？如果不是，我又是谁？就算她有学姐一样的眼睛，脸上同样的位置长了小痣，我就能断定她是学姐吗？
不不不，她可能是任何人，也可能不是任何人。她的身体和意识都来源神的子宫，我根本什么都确定不了。
从我进入这里以来，我就一直被苏熏的想法牵着走。他善于操纵人心，从活尸人出现伊始就开始布局。他用幼时我们两人之间的事，彻底攻破了我的心理防线。从他告诉我，他是那个孩子以后，他说的话我全都相信了。
有没有一种可能，从最开始他说的话就是假的。他只是得知了我曾经救过一个孩子的事。他只要伪装成那孩子就行，毕竟除了他皱巴巴的脸，我根本记不起任何关于他的特征。
“小信，你又开始自我怀疑了。你提出一个问题，仿佛解决了这个问题，你就能得到想要的答案。然而世间大多是无解之题。从你开始想解出问题开始，你就输了。”
在这个地方，苏熏知晓我的想法，根本不用语言。他能看透我心里想的事情。
